隔壁车厢笑声阵阵,柏舟一瞥了一眼,被蓝山发现了,耸耸肩解释说:“他们在打牌……也可能是赌博,都差不多,大家都穷,输也输不了多少,教练一般不拦。”
柏舟一吃完了,收拾好桌面,又拿出笔记本,拔开笔帽问:“你过去吗?”
“不了吧。”蓝山杵着脑袋看他笔尖利落滑动,说,“我不适合赌博,我运气不好,我就看你写好了。”
列车还在安静地穿过狂野,窗外树影匆匆,挂着些白霜,要下雪了。
蓝山垂眸看着,柏舟一手上沙沙声不停,随口问:“看的懂吗?”
“不懂。”蓝山干脆利落地摇头,他好奇地往前探,“那几串老长的数字是什么,算出的结果吗?”
“不。”柏舟一垂着眸,淡淡说,“要带进去算的数。”
蓝山震惊地睁大眼,纸上那密密麻麻看不懂的数学符号弄得他头疼。他问:“都是?”
柏舟一说:“都是。”
蓝山看了一会儿他笔尖利落地计算,光看着就很让人头疼,他说:“噢,你们学数学的是比我多长了一个大脑吗。”
柏舟一平淡说:“我也时常怀疑你们攀岩的有四只手。”
又或者少了根神经。
看到高耸入云的岩壁,第一反应不是“哇”,也不是“别塌”,而是“我一定要征服它!”。
在大脑高速运转的过程中,柏舟一抽出千分之一毫秒感叹,自己和蓝山能睡到一张床上去,也算大自然的奇迹。
柏舟一要认真思考,蓝山不打扰他,只撑着脑袋安静看他动作。但奈何他实在不是学习这块料,哪怕只是看着人努力,都是困意涌现。蓝山撑着看了一会儿,头一歪撞在了玻璃上。
“嘶——”蓝山揉着脑袋疼醒了,嘟嘟囔囔地骂咧。
柏舟一说:“躺下睡。”
蓝山说:“想陪着你。”
柏舟一看他眼皮都抬不起来,觉得他肯定又会撞玻璃,说:“那你来我这边。”
蓝山坐过去了,柏舟一不是咖啡,换到他身边不能阻挡睡意,但能在坠入梦乡时,一头扎在柏舟一肩膀上,总比撞玻璃好。
蓝山靠着柏舟一肩膀睡了很久,期间同房的队员回来过一次,见他们坐在一张床上,一个写东西一个睡着,感叹句小情侣感情好,又出去了。
柏舟一不知自己算了多久,他的世界只剩下笔下的算式,以及左肩轻微的呼吸声。
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
柏舟一停笔在中程,看下不成逻辑的证明。
没必要再算下去了,数值不对,式子不可能成立。
他松开笔,右手揉揉眉心,迟来地发觉肩膀有些麻了。
低头看去,蓝山还靠在那,黑发柔顺,嘴巴微微张开,小孩子似地睡得很香。
柏舟一已经几乎察觉不到失败的失落,次数太多了,哪来得及一次次感慨,但他却在此刻感受到一丝安慰。他不急着继续尝试,轻轻捏一下蓝山脸颊。
和想象中一样软。
柏舟一还没来得及多捏几下,隔壁房传来几声惊喜的大叫,柏舟一用半生不熟的法语捕捉到“雪”这个词,他松手,扭头看窗外,云层不堪重负地一压,窗外飞起了鹅毛大雪。
旷野的黑和绿短短几秒内就被素白取代,列车在此刻飞进山洞,几秒后出来,世界已然变成纯白,像从晚秋一下入了冬。
蓝山被攀岩队的喧闹吵醒了,靠着柏舟一揉了揉眼睛,懒懒往外看,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冰天雪地,他低低说:“噢——”
南方的孩子总是对雪新奇,即便不是第一次见,无论柏舟一还是蓝山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柏舟一接着他,说:“真漂亮。”
蓝山前倾,把自己贴在柏舟一怀里,把手贴在玻璃上,雪天的冷透过薄薄一层,冻了下他手心。他收回冰凉的手,揣进兜里,打了个哈欠。见到雪的惊喜过了,睡意又漫上来,蓝山把人也收成一团,蜷进火车呼呼的暖气里,缩到柏舟一恒定的体温旁,再闭起眼,安心地又睡了。
柏舟一也从雪野里收回目光,看了眼表,发觉自己已经算了四个小时。迟钝的疲惫涌上来,柏舟一开始思考要不要也睡一觉,抱着蓝山更好。
他翻了下笔记本,空闲的纸张只剩两页。他便又从学长发来的数据里选个数,决定写完笔记本再休息。
他从兜里掏出颗糖,丢进嘴里,含着甜开始书写。
雪纷纷下着,蓝山睡在肩头,柏舟一心情无比平静,这好似只是与以往一样,平平无奇地又一次失败。
但这次他写得格外久,翻页过去,柏舟一坐直了,他已经进行到之前从未尝试过的阶段。
他的大脑连带身体开始不自觉地战栗,那一刻他仿佛被上天选中。
他直觉这次能行。
柏舟一笔尖匆匆,字符末尾的停顿不复平稳,潦草地飞起。
他很快用完了两页,只得继续写在笔记本封皮上。但很快封皮也写满了。
他攥过餐巾纸,这一刻他和某位古老的数学家心意相通,把算式草草记录在脆弱的纸巾上。纸巾很快就写完了。
柏舟一如困兽般转了两圈笔,匆忙掏出手机,但很多符号很难在键盘上表示出来,他的大脑激动得战栗,算式已经奔袭而过,跑到近证明的末尾,但屏幕仍卡在中程。这让柏舟一无比烦躁,少有地急起来。
蓝山被他愈发剧烈的动作惊醒了,坐直揉两下眼,迷糊地问:“怎么了?”
柏舟一键盘摁得劈里啪啦响,简短说:“有纸吗?”
“你等等。”蓝山从他的急躁中意识到什么,直起身,快步去隔壁敲门,问,“有谁有多的纸吗?”
两秒后他回来了,对柏舟一摇头:“他们连纸巾都没有。”
柏舟一短暂嗯一声,没有抬头,他已经有点魔怔了,手指止不住地颤抖,数值和定理如无数列车在他脑内呼啸,他像过度运载的机器,急需输出。
蓝山挠了挠头,他睡意未褪,却也勉强提出个解决方案:“要不你先写手上?”
柏舟一说:“不够。”
“那……”蓝山再再他身边坐下,摊开手,“你也可以写我手臂上。”
第八十章 他的第一条线路叫舟一
柏舟一埋头写了许久,他桌面少有的凌乱,摊开的笔记字迹满满,散落的纸巾也写满公式,他攥着笔在左手臂上草草着,蓝山看着他,在他写到手肘时及时递出自己的手臂。
蓝山预计要把两只手都贡献出去的,但出乎意料的,柏舟一轻捏着他的手腕写下几行,蓝山还没来得及表达对笔尖痒麻的抗议,柏舟一就笔锋一顿,说:“好了。”
蓝山低头看,手臂上最后一行是斜体的单词,不是英语也不是法语。
德语
蓝山不认识,但知道它的意思。
【由此可证,黎曼猜想成立】
蓝山在柏舟一的笔记本首页看过这行字,也问过柏舟一意思。
当时柏舟一说:“我总会再写下它的。”
蓝山结实匀称的小臂上,字母尾处的墨迹拖出不明显的痕迹。
现在它终于派上用场了。
蓝山抬眸,柏舟一的面色如常平常般冷静,只那双眼熠熠的,亮着摄人心魄的亮光。
他一字一句说:“我证出来了,黎曼猜想。”
蓝山说:“噢。”
两人对视片刻,柏舟一说:“赌约我赢了。”
随着这句话,他的嘴角逐渐上扬。
他稍稍加大音量,再次说:“赌约我赢了。”
蓝山也跟着扬起嘴角了,他大笑着说:“天才,牛逼。”
蓝山笑着去抱柏舟一,却被他捏上下巴,用力亲了。
柏舟一很少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刻,蓝山纵着他,宠着他,为他所有的喜悦而高兴。
蓝山轻微仰头,回应着柏舟一。
雪还在纷纷落着,屋内已是一片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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