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一直紧紧抓住孙洋洋的手。
直到屈南起步,陈双和白洋才放心,打消了刚才的疑虑。起跑前没有小跳两步,现在正在比赛的人是屈南。他们都很担心北哥被逼出来。
第一步踏出去,屈南就觉得背后有人在追他,可是他这一次真正感觉到了,背后真的有人。第二步踏出去,他想,背后那个追赶自己的人应该是姥爷张辉。
中国运动历史上最早的那一批运动员,在很多人家吃不饱穿不暖的时期,中国已经开始决定发展体育事业,选出人才来培养。那时候,每一个人都被外国选手打得落花流水,姥爷说,队里有一个能跳过1.85的,都是第一名。吃的不好,发育跟不上,训练方式不对,重重困境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
他们率先冲了出去,冲出自己的城市,冲出省,冲出国,厚着脸皮去,求着外国人和咱们比,学习人家的方式,再宝贝似的带回来,教给之后的一代人。现在教练口中每一个知识点,倒退几十年,都是他们挖回来的秘密。
第三步、第四步,背后追赶自己的人又变成了爸爸。
疯了的爸爸。
那是经历了一代艰苦培养起来的第二代,从小开始注意打好身体基础,在体能上有了质的飞跃。他们接触到的训练技巧大多都是外国人淘汰的,因为国外进步太快,咱们只能捡人家剩下的学,再拼命追赶。还没有属于中国人自己的体系,但就是从这一代人开始,体系形成了。
他培养了哥,然后疯在了这个上面。
第五步、第六步,追赶自己的人变成了屈南这辈子放不下的痛。
雨水仿佛倒灌,全部往眼眶里面冲,脚下踏起水花,和跑道上正在进行的1500米决赛冲刺差不多。屈南这才想起来,小时候自己明明很喜欢下雨。因为下雨的时候,哥哥不训练。
他会抱着自己飞过跳高架,告诉自己这个架子有多高,他们在天台上追跑打闹,每天都过得好慢,好慢。然后一瞬间,时间开了加速器,屈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长大了,竟然从5岁到了20岁。
哥哥永远活在二十多岁,自己现在也差不多大了。
屈向北,他还在。屈南的脸上全部都是水,他好怕自己忘记,更怕别人忘记,哥哥一直就在赛场上。他赢得了荣耀,最后也为荣耀而死,所有的人都欠自己一句道歉,屈南永远无法释怀。
他浑身冰凉,只有指尖是热的,倒像是身后的哥哥推了自己一把,捏了一把自己的指尖。跨越了几十年,三代人,四个人,现在这个接力棒交到了自己的手里。他们一家人没有机会同时在场上比赛了,但是这一刻,屈南身后有3个影子。
“小南,别哭,别哭啊。”
第七步、第八步,3个影子同时追上了他,时光让他们重合,改变了他们的时差,20多岁的张辉,20多岁的屈鹏,20多岁的屈向北,还有20岁的屈南。最后一步,屈南起跳,像是被3个影子一起托举起来,又像是4个人一起背越式滞空,背弓弧度丝毫不差。
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雨水掉在了他的眼睛里。
吊坠咬在嘴里,屈南睁大眼睛看着,他看到了。
好亮的天空。
和哥哥那年一样的天空,一样的风景。原来跳高时不闭眼睛是这样的感觉。
他看到了啊,屈南的颈部继续往后弯,带动脊椎骨,带动胯骨,然后是膝盖。自己不是天赋型,必须要靠几十倍的努力,但是紫微星不一定是天生的,也有可能是人造的。
半秒之后稳稳落垫。
横竿连动都没有动。又一个破纪录者!诞生!
“啊!啊!啊!赢了!屈南赢了!他赢了!”其他人还没有反应,陈双第一个蹦起来,顾不上伤痛,“赢了啊!赢了赢了!赢了!”
他语无伦次,说不利落。明明两个人都是过了2.26,可是屈南绝对比自己高,竿子都没有摇动。他一直喊,还试图往外冲,几次三番被旁白的白洋往回拽。
瞬息万变,首体大一时间出现两名破纪录者,大家都没缓过神来。这绝对是一场值回票价的比赛,心跳好几次骤停。
屈南跪在软垫上,好像看到哥哥站在跳高架的另外一侧。横竿没动,2.25被自己超越了,他应该笑一笑,但是反而用手捂住眼睛,嘴角不自觉地往下撇。
同一时刻,1500米决赛冲线,祝杰踩着大大的水花第一个冲过终点线,转身时将眉梢上的雨水甩了出去。他的心肺功能已经超越了极限,逼近危险边缘,却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外国选手杰克看过去。
手指指向的是自己黑色赛服上的校徽。
就在1500米中长跑结束的时刻,查尔斯的教练向裁判组传达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查尔斯这一轮弃权,算作失败,成绩退回2.24。
白洋架着拐笑了出来,切,心态崩了,输不起,干脆不跳了,这人也没有多厉害。
第186章 双冠军
查尔斯的弃权才是今天比赛当中最令人震惊的一环。
今天这场比赛太折磨人,消耗的不仅是运动员的人数和体力,还有观众的心理承受能力。从雨赛开始的那一刹那,凡是在场的人就开始揪心。本次选手多、实力强,竞争激励,10大热门选手集体上阵就为了那一块金牌,无论淘汰哪一个,观众都觉得遗憾。
因为他们原本已经很强了,但竞技体育永远不缺意难平。
比赛时间长,状况百出,每分钟都有峰回路转。最高潮是首体大两名队员双双跳过2.26,但本次比赛的最强竞争对手查尔斯还有机会反超。
一旦反超,高度拉到2.28,接近2.30,本土学生基本无望。
可是外国人进入2.30的,可真不在少数。甚至2.40。
就在大家调整好心态,忐忑不安等待查尔斯试跳时,他的教练居然向裁判组申请本轮弃权。
他弃权了?陈双仿佛听到一个假消息,他怎么可能甘心弃权啊?都比到这个程度了。要是自己,瘸着,爬也要爬到跳高架前面去。
“白队,这怎么回事?”他问白洋。这时,急救队给他送来一只拐,陈双接过来,架在左腋窝下方。
“心态崩了。”白洋笑得很得意,“一会儿我一定要到他旁边问一句what’sout……怕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两个人冲过新纪录吧。他一直想看首体大输,万一这次跳不过去,就证明他技不如人,可是如果他宣布的是弃权……这样大家就摸不清他到底能不能跳过,或者觉得他跳不过是因为有伤。总而言之就是输不起呗。”
陈双听懂了,但仍旧不能理解。比赛有输有赢,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嘛,现场这些选手谁都有可能在下一次比赛当中赢自己,没有常胜将军。更何况,中国人被外国选手赢了那么多次,也没见过输不起的时候啊,怎么到了查尔斯这里,就必须要用弃权来掩饰了?
“不管怎么说,他的成绩退回2.24,对你和屈南已经没有威胁了。”白洋这时候看向陈双,“提前恭喜你,金银牌肯定有你一块,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就获奖,果然是紫微星。”
“白队你别这么说……我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陈双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心里却有一座火山,马上就要喷发。谁拿了奖牌不高兴啊?没有人!
“你现在面临的情况就是,现在要和屈南竞争下一轮了。”白洋指了指前面,“裁判还没宣布胜利者,比赛必须进行下去。”
像霸王条款,只要想休息,场上必须有一个人胜出。陈双再看向软垫,屈南还没有从垫子上起来,两只手死死地压住眼窝。
刚刚瓢泼的大雨,就在这时候开始减缓,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开始是雨点的变小,刚才砸在屈南肩上生疼的大雨滴逐渐化为小水滴,风慢慢停止,再也不是风雨欲来的前兆,轻柔地扫动他的发梢。将近1分钟的时间,屈南保持着这个姿势,他不敢掀开手,因为只要自己一露脸,全国观众都会知道自己在决赛时刻哭了。
全身的水分都在往外挤,不听使唤。可是场地必须要腾出来,要给下一位选手。最后,屈南不得不调整好情绪,掩饰好一切后再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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