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还是别喝可乐了,陈双拿着两瓶苏打水往回跑,继续守着弟弟。
半小时后才到他们,刚好是一桌犄角里的位置。这种位置陈双最喜欢,让弟弟坐最里面,自己坐对面,撩起刘海儿只有四水一个人能看见。
刘海儿又长又厚,像是一种封印,坐下后点了菜,陈双摸出裤兜里的棒棒糖,拆开后塞进嘴里。“以后别老给哥买糖,哥都这么大了,应该少吃。给你的零花钱你自己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知道吗?”
陆水只是笑,吃火锅明显能让他心情变好。他又从裤兜里拿出一个小东西来,递给对面,陈双接过来,是一枚女士发卡。
“给哥买的?”陈双正发愁没有东西别头发。
陆水点了点头,做出一个撩头发的动作。陈双笑了笑,把刘海儿别上去,露出光滑洁白的额头,和巨大的胎记。脸上的精致度弱于弟弟,却更有棱角,特别野孩子。
水泱泱的眼睛却和弟弟非常像,因为眼尾下垂,有些富于幻想的孩子气。可是眼神比弟弟现实多了,深深地扎根在烟火人间里,没有弟弟那么纯白。
“哥。”陆水叫了他一声。
“嗯,哥知道,哥最帅了。”陈双笑得眼尾勾起来,左眼的眉梢一动,牵扯着布满左太阳穴的青色。青色像地衣,无声地爬满了他的左侧头皮和左太阳穴,甚至伸出手来,伸得很长,摸着了陈双左眼双眼皮的尾巴。
给他的双眼皮褶也加了一点点青色。
小时候胎记的颜色没有这么深,越长大越明显,乍一看,像被人狠狠打了。
陈双揉揉左眼,眼眶的青肿是打架打的。这时服务员端上了鸳鸯锅,两个即将成年的大男孩儿点了一桌子的菜,饥肠辘辘。
“你吃这边,哥吃这一边。”陈双把红油辣锅转到弟弟那一边,自己一丁点儿辣都不能吃,“小心烫,千万别再烫着……”
正说着,陈双的手机开始震,来电人是王灵芝。
“你吃你的,哥接个电话。”陈双当着陆水的面接起来,“妈,我吃饭呢。”
“吃什么呢?在大学里适应了吗?昨天怎么没给妈妈打电话啊?”王灵芝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大学里忙,我给忘了。我挺适应的,现在正吃火锅呢。”陈双不敢和亲妈说自己想退学,停顿了一下,试探着说,“带着四水一起吃呢。”
陆水正在清汤锅里涮羊肉片,筷子的搅动速度越来越慢。
“哦……”王灵芝半天没接话,“在校园里要收收脾气,交几个新朋友,妈一会儿给你转2000块生活费,你记得收好。”
“嗯,谢谢妈。”陈双的声音忽然变小,特意没敢大声说那个“妈”字,又聊了一会儿电话才挂,来了一条新微信,是2000块的转账。
陈双把生活费收了,再抬头,陆水正好用筷子把小碗戳过来,里面全是涮好的牛羊肉。
“哥。”陆水小心翼翼地说,“哥……”
“没事,哥不走,哥陪着你。”陈双抬起屁股,摸了摸陆水的脑袋。陈双,陆水,以前有人说他俩名字起得好,沉下去的霜就是露水,所以他俩该着是兄弟。
吃完饭,两个人拉着手回家,连影子都是一模一样,双胞胎似的。晚上陈双盯着陆水写作业,倒不是指导弟弟,自己高考就320分,妥妥学渣,而是为了纠正陆水的做题习惯,大题不能只写答案,还要写过程,立体几何要画辅助线,脑子里画好了不算。
有自己看着,四水写作业还听话,每个步骤都写出来,可是陈双知道,一旦自己不看着,他就放飞自我了。
满屋子的奖状和奖杯,没有一个是陈双的,他的高中三年就是混日子,打架、收小弟、当校霸,什么都没学,一事无成。等到陆水把作业写完,陈双带着他一起洗澡,两个人从镜子里看,连身材都出自同一个雕刻师之手,把脸遮上,真分不出来了。
唯一不同的是,陈双穿了个乳钉。
家里的插销都是并排,两兄弟只穿内裤,挤在一起吹干了头发,一个一头浓黑,一个一头金黄。陆水负责铺床,陈双负责收拾洗手间,关灯之前,陈双停在镜子前面,摘乳钉。
“嘶……”他倒吸一口气,早就不疼了,只是感觉很奇怪。被异物穿透的洞,拧转之后能从这边看到那边,小小的一颗地方。
穿洞的那天,差点没把陈双疼死。穿孔师说打麻药没用,先用前端带两个孔的冰凉镊子夹住乳头,夹得没感觉了,再把空心的手针从两个孔中间快速穿过,再换针。
穿完一个,陈双直接在穿刺床上疼哭,右边那个说什么都不穿了。十几分钟后倒是不疼了,但是后面半个月都不敢碰它。
金属滑过那一颗的内部,像一只小手,隔着皮肤,从胸口里面往外刺刺地挠。先拧下右端的金属小球,再捏住左边的金属小球往左拉,它一动,一颗小肉球就跟着牵动。
摘下来之后,陈双揉揉自己,再回房间睡觉。一盖上被子,四水就凑过来了,从枕头底下抓了一大把的零花钱,往陈双的手里塞。
“哥不缺钱,你拿好。给你零花钱是让你花,不是让你攒着。”陈双知道他是吓着了,抱着他,两个人像孕妇肚子里的双胞胎儿,一模一样的姿势面对面蜷缩着,“哥不走。”
陆水点了点头,可眼睛却迟迟不敢闭。
第二天,陈双翻出自己的高三校服外套。拿出来的一刹那,他看到左袖口的圆珠笔字迹,是自己当初一道一道划上去的,顾文宁三个字。
无数个晚自习,自己趴在课桌上,不断将这三个字加深、加粗,导致后来洗都洗不掉。
“走吧,哥送你上学。”陈双把校服给四水披上。
陆水拎起自己的书包,左腕口随意地一翻,翻出了这个名字,然后极其厌恶地将袖口挽上,不想看到这三个字。
送完弟弟上学,陈双才开始往地铁站冲,急急忙忙赶到首体大。这两天下午都没有课,他已经约好了兼职,一刻都不能浪费。冲到训练场旁边,体院的运动员们正往外走,陈双看都不看一眼,仿佛自己是一棵放错了地方的葱,就不该在这里。
冲进楼道,气温骤降,有教室开了空调。
陈双去找专业课的小教室,周围还算安静,没有什么人。那些运动名人的照片仿佛都在看着他,看着一个小菜鸟急急忙忙地跑。
跑到那张照片前,陈双停下脚步,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看看它。
合影,其中有一张座位是空的,陈双这次贴近了看,隐约间,能从椅背的竖条贴纸上看出三个字。
屈向北。
他想起了陶文昌的话,健将级跳高运动员,巅峰期莫名其妙退役,然后迅速消失匿迹。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陈双起了些好奇,但很快,他的好奇又被自己抹平。
自己好奇这个干什么,退学之后,自己这辈子和跳高无关,更不会和屈向北有关系。陈双退后一步,朝着教室跑去。
中午下了一场暴雨,忽然而来,忽然下完了。
陶文昌带着大一新生扫跑道,扫干净后,再把今天训练要用的器材搬出来。大一和大二的课程不会总有交集,一上午没见着陈双,不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出现。
再不训练,这孩子真要吃处分了。陶文昌替他着急,自己是运动员,最知道什么叫时间不等人,花期一过,再想练就晚了。
“把垫子放那边吧。”他指挥新生,顺便开始在室内馆里寻找,看看屈南中午有没有加练。
果真,一个正在过杆的人,引起了一片叫好声。人在杆上,身体正处于弧形状态,身体重心到达最高点,两条长腿向下,挺胸挺腹,帅得不要太嚣张。
是屈南,陶文昌叹了一口气,这逼中午又加练,不知道下午有什么幺蛾子。等他再回头,一个土黄色的人悄不留神地走过来了。
“来了?”陶文昌看着陈双,“练不练?”
陈双没有摇头,反而蹭着跑道的边,朝室内馆小跑过去。于是陶文昌迷惑了,南哥这是给自己徒弟灌迷魂药了?陈双居然主动去室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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