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阵,小憩结束,他惊觉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等到手自发地锢住脉搏强健的男人的脖颈,他才依稀看见那人垂落肩头不太常见的银发。
又反应了一秒,他想起来了,这个人是他信任的下属,不是会威胁到他生命的敌人。
千穆立刻松手,随后歉意的表情出现在脸上:“抱歉,刚刚……不太清醒,你还好吗?”
Gin缓缓摇头时,仍看着他。
不在短暂接触后立刻垂下的视线,很少见。
这次Gin似是意识到情况特殊,BOSS最大的秘密已经被他知晓了,不是像过去那样收敛目光就能回避,因此,他主动打破了一点自己为自己划下的界限。
“您累了,应该立刻休息。”男人的嗓音残留有刚被制住呼吸的喑哑。
“休息?我不是才休息了一会儿吗,现在精神还不错……”
千穆开口时,听到了自己比Gin更暗沉沙哑的嗓音。
他不解地顿了顿,手指摸到了太久不曾接触水分而干裂的嘴唇,再往上,面庞竟全然没有传来被手指按压的触感。
无论是歉意的苦笑,还是寻常的微笑,都像一张贴合紧实的易容面具,在这一两年间将内心世界细致掩饰,再这样下去,连他自己都要分不清真实的自己了。
而Gin第一次不加掩饰投来的视线,却是在机缘巧合下,看清了他层层掩盖下的面孔。
“……”
不管是哪种亲切的笑意,皆从红发青年面上尽数褪去。
他在无知无觉的自我损耗下,原本修长俊朗的身形的确消瘦了不少,宛如一株竭尽枯萎,唯剩下挺直的白杨。
但定定俯视着还靠坐在墙角的Gin时,这双赤眸的冰冷色泽在黑暗中更显分明,瞳孔深处,晕染出的是兽类侵略式的寒芒。
有那么短暂的一分钟,千穆认真地进行了考量。
或多或少,Gin应该猜出了他身患绝症的秘密。
意外吗?忌惮吗?
不,三年前将地下研究所的地址透露给Gin时,他就想到迟早会有这一天,这个最大的秘密,被如今已经算是信任的下属知道,他并不介意。
那么介意的是什么呢?他此时缓慢斟酌,在极致冷静中不断审视、怀疑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自被剧本操控以来,便常以温和带笑的表象示人,伪饰得极其完美,甚至连自己都骗过了。
被Gin看破的,是此时此刻——疲倦的,多疑的,逐渐急躁得难以抑制的,最真实的他。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几年,他就是类似如此的状态。
经过警校一年的缓和,千穆以为自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不曾想兜来转去,他还是绕回到了这个连自己都深恶痛绝的怪圈。
这副模样,只在无可奈何时,被贝尔摩德看见过,如今似乎,又要再多一个Gin。
要允许这个不好掌控的男人,涉足自己视作禁忌的私人领地吗?
千穆思索着。
清减虚弱的身体还没缓过来,其实仍有些站不稳,但他仍挺直背脊,淡漠的眉眼尽显傲慢。
Gin不曾出声,纵然从捕猎者的立场转换为生死未知的猎物,这个男人依然有着从容不惧的气度,只安然与BOSS对视。
突兀之间。
红发青年开口询问:“Gin,告诉我,你会如何处理,知道了绝不能外泄的秘密的人?”
Gin没有犹豫:“杀了他,让他带着秘密永远闭嘴。”
“如果知道那个秘密的人,是你自己呢。”
“我自己也不例外。”
“为什么?”
“为了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存在。”
“好。”
千穆并未再追问,那个比性命更重要的存在是什么,有这句回答就够了。
他忽然向下方伸出手,往上摊开的手掌,悬停在银发男人身前不到二十厘米的位置。
仿佛一个关乎生死的暗示。
Gin看懂了,绿色瞳孔不见异样的颤动。
这个明知结局的男人反而笑了,径自从大衣口袋中取出爱枪,放入BOSS伸来的手中。
千穆五指相合,握住了这支并不陌生的伯莱塔手枪,隔着一层手套,感觉不到金属的冰凉。
他没有立刻开枪,先缓慢地打开弹匣。
曾经他邀请Gin陪同自己参加“音乐会”时,便提前在车上,替男人查看剩余子弹的数量,这次也是同样的动作,他略扫一眼,就看到弹匣中少了两颗子弹。
轻轻垂眼。
千穆从模糊的记忆里,寻找到了昏迷不醒时听到的两记枪响。
将弹匣推回,他在Gin毫无恐惧的目光直视下,将伯莱塔换作左手随意地捏着,连冰冷阴翳的神色都全部洗去,转瞬间变成了面无表情。
“Gin,你实在是个很让人没趣的男人啊。”
千穆重新向Gin伸出手,这次是要拉他起来的意思了。
Gin当然没有真的就此借力起身,以BOSS现在的体力,他但凡稍微用点力一拉,站着的那个人绝对会被拽得撞上墙。
于是千穆换了个动作,把枪塞回男人的大衣口袋,习惯性地顺手拍了拍,也没介意Gin不给他面子,自己就站起来了。
不再费心伪装的好处很快显现,千穆下一秒便踉跄着后退半步,在Gin的及时搀扶下坐回床边,也懒得再跟这个某种层面相当死脑筋的下属客气:“营养剂在外面冻库第三层的架子上,帮我……取两剂。”
他刚醒便是浑身酸痛无力的状态,更别说还立马来了一场活动幅度颇大的动作表演,此时累得不行,胃疼得麻木,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撑不过几分钟又得晕沉过去,只能抓紧时间交代。
Gin立即动身去取营养剂,可走了两步,又被强打精神的千穆叫住:“不要联系贝尔摩德,今天的事,不用告诉她。”
“……”
Gin变回了那个不对BOSS的言行发表意见的沉默男人,即使他心里可能并不认同。
“还有……”
千穆还没想到自己补上的这句话,有多像背地里犯错不愿让家长发现,反正他坚持要对贝尔摩德隐瞒到底。
这时他险而又险,想起了被Gin忽略得彻头彻尾的一个人。
“志保呢?应该是她……叫你来的吧,她人呢?”
Gin:“……”
千穆:“……”
BOSS和他的得力下属无言对视了几秒,只能将脑子里压根没有可怜小孩存在的下属原谅。
千穆已是满脸倦色,单手抓着床沿,强忍住心脏加速狂跳的不适感,竭力嘱咐道:“你……营养剂不急,先把她安置好……送她回楼上的房间。”
“对不起,BOSS,您的身体更重要。”
千穆:“?”
正式接纳这匹忠诚的狼还没到五分钟,居然这就不听话了?
然而,现在想反悔或是追究,精力和身体都不允许。
千穆最终只能认了,勉强灌下营养剂和半杯温水,让消耗过度的身体略有所恢复,他没来得及再嘱托Gin对志保温柔点,眼睑便不知何时垂下,再度睡了过去。
千穆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光补觉休息还不行,他这次实在是乱来,睡醒之后刚想起身,重新投入漫无止境的实验中,就被忠诚下属强行挡了回去。
Gin守了他一天还不够。
这个将全组织的希望抗在肩头,公务极其繁忙的男人,为了盯紧放飞自我的BOSS不再乱折腾,竟然在地下研究所又守了两天,宁肯坐在BOSS床边发邮件,远程指挥下属代他干活,也坚决不回去亲自监督。
千穆第二天刚走到实验室门口,先是欣慰地发现,被乱枪打烂的门锁换成了密码锁,然后就茫然地发现,他居然开不了门。
因为Gin没告诉他密码。
Gin还顺便把宫野志保的实验室门锁也换了,密码是多少,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
千穆:“……?”
BOSS很震惊。
BOSS觉得这不行。
Gin是不是翻天了,只有BOSS指哪儿让他打哪儿,哪有BOSS想做做实验活动活动,却被下属把门给锁了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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