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72)
李飞云。
文渊想到李局,便不由觉得一阵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在这个清泉县,文渊虽然常常不得不对一些大人物低头,但能让他打从心底认为算个汉子的, 李飞云算一个。
李飞云这个人吧,说话做事都咋咋唬唬,看起来像是个一根筋的人,脾气也大得很。但常跟他办事的人都知道,这个人粗中有细,做事自有一套,操|守也是有的。
从文渊刚进到警局开始,李飞云就把他细心栽培,从普通警员一手带到了探长,甚至还对他推心置腹。
从个人角度来讲,李飞云对文渊颇有些知遇之恩。
所以,文渊这次私下决定和刘副官联手,为了遵守和刘文远的约定,不得不向李飞云保密——这件事,确实让文渊产生了内疚之情。
他隐隐觉得,枉李局对自己这么信任,他却不能以诚相报,只顾一己的好胜心便贸然与外人结盟,颇有些忘恩负义的意思。
在发现李飞云的一些异常举动之后,文渊将这份异常上报给了刘文远。
心中的负罪感更是加深了。
无论他是否愿意承认,无论他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天道,他这样的行为都可以称之为“出卖”。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要追逐的,终究不是李飞云,也不是任何一个具体的领袖,而是真相。
两天前,文渊照常去盘点陈家的财物。
他被刘副官授命,在破案前,每半个月都得负责去盘点一次。
那些东西自打案发后,兹事体大,便申请交由总署保管,总署知道跟大人物有关,更是派了重兵定时轮换,层层守卫。
只有他们东区分署才能在拿了签章之后以办案的名义进到守卫森严的总署库房,其它人一律不予授权。
文渊进到库房前出示了总署长的签章文件,过了好几次关卡,最后一道门前,警|卫递出的一份签到名册,要求签名并按上手印。
文渊用手指在红泥上按了一下,再在纸上按上鲜红的手印。
不经意往上一瞥,看到了李飞云的签名和手印。
嗯?
“我们东署的李副也来过吗?”他假装随口一问。
往上有一串签名都是是李飞云的,来了还不止一次,频率不低。
警卫跟他相识,应道:“是啊,他三天前才来清点过一次。你不知道?我还说呢,你们怎么三天两头来清点,不嫌累呢,一整个库房那么多。”
“哦哦,近来我一直往外跑,李副在署里也见不着我几次。”文渊笑笑,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李飞云平常对这些东西根本不感冒,他认为它们跟案件的侦破并没有必然联系,毕竟凶手显然并非为财而来。当初这些东西在东署时,他只是细细地研究过清单后对照了一遍,就没再看过。
时至今日,他为何频频过来“清点”?
而且他明知文渊是会定期过来盘点的,为什么也不跟文渊知会一声,跑来多此一举?
文渊盘点过后,一如既往并没有发现短缺什么东西,连根簪子都没少。
心里倒希望真的陈谨之早日带着切实的证明过来,前来把一屋子的宝贝领回去。
不然每次盘得他腰酸背痛,累得不轻。
回到署里,他跟李飞云问起这事,李飞云竟只是淡淡地回一句“为找找破案的灵感”。
灵感?
荒谬。
以前的李飞云什么时候靠过灵感?他明明就是个实务派,从来不走感觉,也很少相信直觉。
越想越不对劲的文渊,在慎重考虑之后,把这事也汇报给了刘副官。
刘副官沉吟许久,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觉得他不太对劲,只是顾虑着你们的关系,便没有说破。”
文渊怔了怔,心头浮起淡淡的忿然。
“我说过,我只希望刘副官可以坦城相待。为什么你认为不可以对我说?”
“我只是怀疑而已,并没有坐实。”刘副官眼底深沉,“我查过你们署每一个人的底。李飞云,福建歧北人……算是我的老乡了。他曾有一妻一子,多年前被流窜的要犯害死。他击毙此人,自此便不再婚娶。”
“这有什么问题?”
刘副官微微将目光斜瞥到文渊脸上:“你听我说话的口音,觉得有什么问题?”
文渊挑了挑眉,思忖片刻,说道:“你不说,我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因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带些乡音。但你这么一说,我才觉得,你的口音和李副截然不同,并不像是老乡。”
刘副官说官话说得相当好,兴许因本人阅历丰富之故,口音中浸润了些京腔,也夹杂了本省的一些尾腔。在咬字时,仍有个别腔调是极特别的,有着不同于本地的淡淡的南方味道。
但他若是不说,绝对没有人听得出是哪里的乡音。
“对。”刘副官看向他的眼神中第一次闪过一抹赞赏,像是终于在沙堆里发现了一块形状还过得去的贝壳,“我们歧北的口音很特别,很多从歧北出去的人,总带着些乡音。我这几十年来,走过南,闯过北,口音早混了,但还是会有些歧北的腔调。可是李飞云……他丝毫没有。”顿了顿,他补充道,“李飞云履历并不复杂,从小父母双亡,靠一个好心的老和尚带大。老和尚圆寂后他就出了寺,早年在歧北县衙当过衙役,后来大|清|亡了,他投奔新政府,在刚组建新|政|府底下当了一名警员,并娶妻生子。再后来,他请调来到妻子的家乡清泉县,半路妻儿被杀害,他击杀了要犯,立了功,得到吴局长的赏识。也就是说,照这个经历,他只在两个地方长期呆过——歧北和清泉县。”
“可是他的口音没有歧北的痕迹。”文渊淡淡地说道。
“没有歧北的口音,可能是他天赋异禀,语言天赋惊人。”刘副官笑笑,“可他不单没有歧北口音,反倒有几分陕北的腔调。我在陕北也呆过一两年,那个口音,我熟得很。虽然他平时极力掩饰,但有时在情急之下,他的吐字还是带着那里的口音。”
文渊脸色微微发白,他从来没对李飞云的经历有过任何怀疑。
李飞云曾经无数地次当众吹嘘过自己当年在旧衙门当过差的经历,说得活灵活现。
“那刘副官您认为……?”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不敢,也不愿去相信。
“我认为,他不是真正的李飞云。”刘副官眼角含着饶有兴味的笑意,“我特意查过被击毙的暴徒的资料。那人姓黎,单名一个进字,陕北三泉人,曾经三泉当过衙役。大清倒台,他就丢了饭碗,落草为寇,与一帮暴|徒时常在官道上打劫过往客商,谁都不放在眼里,颇有些要趁乱世称王的意思,有一次竟然把肖将|军过路的儿子给打断一条腿。后来姓肖的进了陕北,主了事,派了大|炮把这帮土|匪轰了个屁|滚|尿|流,这个黎进也就趁机混入流民之列,逃窜到了我们省内。”
“这一切,只是您的猜想。”文渊喉头有些干涩。
“没错,仅仅是我的猜想。”刘副官一派的云淡风清,“这也是我一开始不想与你说之故。”
他慢慢地补了一句:“像这样来路可疑之人,居然能在你们这里一路升到副局长,可见你们本地警|署之无能了。”
说完,他不紧不紧地掏出两张画得满满当当的白纸:“你敬爱的李局长,这段时间,常常爱去村子里面找人家串门呢,也不知道是不是亲戚太多?”话锋一转,他两只眸子清淡平和的目光倏地闪过鹰隼般的锋芒,“抑或是说,我们一开始的内鬼,就找错了方向?”
-
是夜,风月无痕。
金陵镇。
陆宅。
那株枯木上,一如既往地斜坐着一道黑影。
远远看去,那道黑影一动不动,像是长在了树上一样。
屋里。
陆一鸣坐在在桌边,一手撑着自己愈加发沉的脑袋,拼了命地死撑。
明明困得要命,但他却不想睡,更不能睡。
他知道,只要这一睡,那只死驴妖便又要来了。
每次驴妖上|身,自己一定会有些伤痛。昨天一睡,醒来眼就半瞎了;再让它来一次,估计这双眼睛真的要瞎,指不定还要缺胳膊断腿的。
略一思忖,他打起精神,摸索着找到一盒围棋,自己左手和右手下起了盲棋。
反正看不见黑子白子,索性乱下,怎么高兴怎么来。
“嘻嘻。”
冷不丁,一声嘻笑自身后响起。
陆一鸣心头一悚:难道是驴妖?
但这声音……也不像啊。
驴妖的声音并非实音,而是一种似有若无的虚音,只在脑海中和耳廓边响起。你说不出他究竟是老人,还是少年,更说不出他的声音是清澈,抑若是苍桑。
而刚刚那声嘻笑,分明听起来像个孩童,像是从床头底下的墙根传出来的。
就在他动作稍停之际,那个孩童一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猜猜陆少爷再过多久就会睡着?”
另一个声音应道:“吃一兜花生米的时间,陈姐那里有一大兜花生米,我们先去吃吧。”竟然也是个孩童的声音。
两个人?
陆一鸣循声把右手的棋子丢出去,喝道:“谁?”
“吱!”
“吱吱吱吱!”
墙根那里传来老鼠吃痛的叫声,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爬窗逃窜的声音之后,屋内重归一片安静。
原来是两只老鼠。
老鼠怎么可能会说人话呢?
陆一鸣扶着脑袋昏昏沉沉地发出嗤笑:看来真的是太困了。
院子里。
金叵罗坐在树上,缓缓运着气。
自从上次奋力冲破一个大关之后,他发现剩下的封印的复杂程度以难以估量的倍数上升。
以现在的实力,根本无法继续往下冲。
他咬了咬牙,眸中戾气翻涌,有如暴雨将至的天空。
如果他的东西没有被偷走,突破剩下这些关卡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百年之内若不能完全冲破这些封印,那么在百年之后,原本已冲破的几十个封印会以更强大的气势卷土重来,将他再度束缚冰封。下一次再重见天日,不知得过多少轮回。
……真是可恶啊。
手杖轻轻敲击着地面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金叵罗略略低头看去,一敛眸中戾色。
陆少爷扶着门框微朝院子中央仰起脸,绷带下的脸映着微光。
他冲树上笑了笑,说:“我想吃夜市的馄饨。”
金叵罗淡淡地瞟着他,神色隐没在树影下的黑暗中。
半晌,他轻叹口气:“我带你去买吧。”
☆、第88章 妖骨
“我不去, 你去不就够了。”陆一鸣听到金叵罗要带他去,一口回绝, “我只是想吃而已。”
“那就算了。”金叵罗闻言笑了声, 慵懒地靠到树干上, “你继续想吧。”
真是一闲下来就开始使唤人了。
“……”陆一鸣抚着自己的肚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我饿了。”
“厨房。”金叵罗不为所动。
陈姐今晚做的饭剩了不少。
“口淡, 不吃那种东西。”陆一鸣浅笑,“我只不过是想要一大碗何记鱼丸馄饨,加点葱花和蛋花。”
金叵罗冷眼瞟着他, 没有吱声。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后面钻了出来, 晒下清冷的光华。
树上的影子在月下晃了一下,带着衣袂在风中的声响从树上一跃而下, 矫健的身影犹如一只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