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魔物要上天(102)
——那个道士在当众除了妖后路过他身边时,悄悄地跟他和孟林生说了一句话:“在后山,像这样的妖怪多的是。你们可千万别到山洞里乱挖,指不定会挖出什么厉害的玩意儿来。”
小孩子,总是爱做那些大人说做不得的事情。
陆一鸣和孟林生便拽上陈谨之,天天往后山跑,期望能挖出什么宝贝来。
果然挖出了那只木偶。
起初看起来只是一只寻常的、丑陋的木偶,却想不到竟然藏着那样的妖气。
一开始只会鹦鹉学舌,到后来甚至会反唇相讥,再后来……吃人都学会了。
陆一鸣常常告诉自己,当年自己没有做错。
如果没有那样做,那么……
但内心那股十余年未散的负罪感又是怎么回事?
他去国外求学,修习心理学,也只是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这点负罪感能减轻一分。
显然,徒劳无功。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这只妖物便好了。
孟林生兴许还能活到现在,还能娶妻,生子。
而不是常常出现在陆一鸣的梦魇中,面目可憎。
床前那只烧过符纸的火盆仍在。
盆里的灰厚厚的一层。
陆一鸣想起那天那个道士说过的话。
便将符纸烧成的灰捞起一撮,混到茶壶里,摇匀。
良久,倒出一杯浑浊茶水。
他托着茶杯,凝视着符灰水,发呆。
“一鸣,你怎么都不说话?”
青城叽叽喳喳地问道。
“喝。”陆一鸣指了指茶杯。
茶杯里的水立马少了一层。
“怎么样?”陆一鸣笑了一下。
“不好喝。”
那个道士,果然只是个江湖术士。
跟祖父请来的那个道士一比,真是差远了。
陆一鸣将茶杯送到嘴边,也啜了一口。
无味的粉末在嘴里有种焦米糊的口感,随着他吞咽的动作滑过喉咙。
除了难喝以外,身体并无任何不适感。
他不自觉地去想,那个道士,究竟是什么人?
蛊惑他去后山挖宝的人,是那个道士。
青城吃掉孟林生后,被父亲请来作法的,是那个道士。
将青城封印入这个匣子后,边埋匣子边笑咪咪地提醒陆一鸣绝不能挖出来,还是那个道士。
时至今日,陆一鸣才惊然察觉,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就有人设好了圈套。
那个道士,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教会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陆一鸣早已不记得道士的面貌,犹记得他一派淡雅,衣袂翻飞。
每次祖父和父亲见到他,都要向他行礼,敬重至极。
后背慢慢渗出冷汗。
腹中传来阵痛,仿佛在胃部,有一小团火苗在跳耀,灼痛了肠胃。
等这股痛楚愈来愈强烈,陆一鸣才发现,身体十分不对劲。
低下头,左手白皙清瘦的手指上,竟像被人用兑了水的淡墨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字,浮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符文。
陆一鸣吓了一跳,忙用另一只手去擦,这层符文丝毫未因擦拭的动作而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
而且,这些符咒仿佛有了生命和自主意识,蝌蚪般在皮肤下游动。
陆一鸣掀开袖子,左手臂上也爬满了这种字符。
他站起身,看到书架上的镜子里,以鼻梁为界,左脸、左眼、左颈上也爬满了弯弯曲曲的墨色符文,像是被人黥满了字。
惨叫了一声,陆一鸣砸碎了那面镜子。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陆一鸣忍着腹中灼烧着的剧痛,翻找着衣柜,翻出一件外套,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了一本残破不堪的书。
他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指着左半身的仍在蠕动的符文,急急问道:“这些……这些是什么东西?”
书妖仿佛刚刚被惊醒,倦倦地道:“啊……这,这好像是被人种在身上的咒文吧。”
“什么咒文?”陆一鸣低吼道,“它们有什么用?谁种的?”
“我怎么知道……这世上的咒文成千上万,每种作用都不尽相同,甚至那些有道行的人随手一写便是一篇新的符咒,毫无定法。”
“……”陆一鸣颓然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左手上的兀自游动不休的符咒,心生一念,咬咬牙,径直从书架上抽出一把匕首,作势要削掉一层皮。
书妖连声道:“别别别,你削了也去不掉。”
陆一鸣把匕首“夺”地一声扎到桌上,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除掉?”
书妖略一思索,说道:“我听说,有一种法子兴许能去掉符咒。不过,不一定管用……”
-
金叵罗回到家,见陆一鸣正神清气爽地从房中走出来。
金叵罗一眼便瞧出有些不同。
陆少爷的皮肤透出一股淡淡的病态似的苍白,虽然没有像金叵罗那样的死白,却仍是白得异乎寻常。
——太过干净了。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金叵罗眸色一沉,拽起陆一鸣的手腕,沉声问道:“你身上……你刚刚做了什么?”
“没什么。”陆一鸣不以为意地道,“只是不小心吃了点符灰水,拉了肚子,刚吃了点药,洗了个澡睡了会儿。”
“我有些热,去井边舀点水洗把脸。”说着,他抽回手,揉了揉半干的头发,往院子里面走。
金叵罗想起那盆符灰,皱起眉头,走进陆一鸣的房中。
那盆符灰已经不见了,床头的火盆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桌上,摆放着几张一米多长的白色宣纸,纸上写满了弯弯曲曲的奇怪符文。
金叵罗拈起那几张纸,凝目看了半晌,脸色发青。
眼角瞥到有什么东西正悄悄缩进被子里,他一把揪了出来。
《金陵地方志》在他手中朴楞楞地挣扎抖动。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小妖。
金叵罗嘴角嘲讽地勾起一边,哼地一声笑了。
“那天夜里我和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关于陆少爷的很多事情,这只书妖,估计早早了然于心。
《金陵地方志》发出讨饶的声响。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骗他去掉那些符文……饶了我……”
“大神,没有了那些符文,你要吃掉他,更容易得手呀……我千般不该,但也是为你办了件好事……没有功劳也,也有苦劳……”
“就凭你,也配和我抢?”金叵罗喉间发出低低的、仿佛发出地底的嘲笑,“找死。”
陆一鸣刚洗了把脸,听到屋里有什么响动,走回房一看,只见床前的火盆里,有什么东西被烧得只剩下最后一丁点火星。
愣了一下,瞧那东西的形状,倒像是本书。
咦?
他冲了过去,把壶里的茶水倒到火盆里,想把书从火里救出来。
没想到,茶水一沾到烧得发黑的书页,书页立马滋滋地响着化成了一摊碎末浮在了水里。
“你干什么?谁让你动我东西的!”陆一鸣吼了金叵罗两句。
金叵罗沉色不语。
“难道,我身上的符咒,真的是你种的?”陆一鸣有些窝火,将心中的疑窦随口问道。
金叵罗笑得冷冷的,就连两颗虎牙映出的光亮也是冷冷的。
“你宁愿信它,也不愿信我?”
☆、第119章 和解
推开家门,走进黑漆漆的院子里,望着眼前的一整排厢房笼在暮色中透着窗格里的黑,活像与一排躲在暗处的眼珠子对视,不由得心头发毛。
瞟了一眼井边的枯树,树枝上空荡荡。
冷哼。
陆一鸣慢慢走进厅里,把厅里摆着的几盏煤油灯通通点亮,看着一室明亮,心里才敞亮踏实起来。
他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眼前是对面陈姐黑咕隆咚的窗洞,耳边是无边的空寂。
一股强烈的孤独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团团围住紧紧缚住。
陆一鸣抵不住这阵寂寞,便走到院子里想去找老王。
可是任他唤了多少声,以往一叫便乖巧地浮上来的老王都再没有出现过。
这才发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老王了。
……难不成,它也走了?
陆一鸣眉头一紧。
一个个的,不是脾气大闹出走,就是悄无声息玩失踪!
也罢。
走了也好。
走走走,剩我一个人,清静。
“大仙啊,我们一起下盘棋……”陆一鸣习惯性脱口而出,话说一半才想起来,书妖已经在火盆里成灰了。
这还是今天下午才发生的事儿。
自己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
看来,自己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嘻嘻嘻。
一个久违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
——嘻嘻嘻。
花莫言笑得很是高兴。
陆一鸣假装没听到,执着一盏煤油灯慢慢走回房。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之前花了那么多功夫都没派上多大用场,你跟他斗斗嘴就把他给气走了,妙极,妙极!嘻嘻嘻嘻嘻嘻。
——这下好喽,你的保家仙儿没了,这可怎么办哪,陆少爷。
陆一鸣哼了一声,顿了一下,他挑眉没好气地问道:“怎么,你不是跟他一伙儿的吗?”
花莫言的声音拔高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我跟他?!嘻嘻嘻,这个该死的老怪物!若不是他,我怎么会这么惨……
——本来,我和你都可以好好的……现在嘛,陆少爷,你可怪不得我,要怪,就全怪你养的这头怪物吧。
“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随你。”陆一鸣见惯了花莫言这副姿态,已经不太当回事了。
花莫言说的话,总是亦真亦假,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他早懒得分辨了主要他也不认为花莫言能整多大幺蛾子。
——花莫言要是真有什么厉害本事,也不至于折腾这么久。
迈进自己房门,把煤油灯挂在床头,往床榻上一跳,躺下作势要睡。
——你这心可真大,怪不得他整天笑你蠢。
啧,这个死驴妖。
陆一鸣冷笑道:“都说了,随你。阎王叫我三更死,我也留不到五更啊,对不对?”
——你就不问问,我倒底是什么人?
陆一鸣闭上眼睛,冷冷地道:“我不想知道。”
一点儿都不想。
曾经他确实有那么点兴趣,但这点好奇早被生活的种种磨难和身心的疲惫消磨得一干二净。
管它是头驴还是什么,反正都不是好东西。
——你不想知道,我就偏要告诉你。
“……”
花莫言似是许久没有说话,这下终于找到了个倾诉对象,自顾自滔滔不绝起来。
——想当年我也做过十来年人,有一阵子,我还真的差点忘了做人是什么滋味儿。
——我以前的皮囊,可比你好看多了,可惜啊……
——你若是见过我的生身父母,便会知道,他们生出的孩子是多么好看。
“……”陆一鸣纵使闭着眼,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下次我去集市里找找看哪头驴比较好看吧,兴许就是令兄令姐。”
——哼,我也不是天生就是头驴的。
——我父亲跟你们这种汉人不一样,他可是正儿八经的正白旗,官拜瀚林侍讲学士,从五品。在京城虽然不算什么大官儿,但也不是你人这种平头百姓轻易能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