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逝,却杀从简单的小憩中苏醒,看到身边的荀听正在单手阅读一份手稿,十分安静,他的右手仍旧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手掌的覆盖之下。咫尺间,却杀发现他的睫毛很长……还有一根白色的。
守夜正端来三碗热汤。止心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他正咬着一个掉漆烟斗,打量着手中一个器件。看到守夜递上来的蔬菜浓汤,道了声谢,从腰间储物包里拿出一个调料筒管,往里面“沙沙”地撒了一些佐料。
很奇怪,却杀感觉自己的焦躁莫名消失了。
荀听察觉到却杀的呼吸轨迹改变,他扭头,问道:“你……”他刚吐一个字时声音有点颤哑,咳了声清痰,才轻声说出:“……醒了吗?”
却杀活动了一下肩臂,“嗯”了一声。他的手从荀听手背上撤走,没察觉到那只当了半天垫板的爪子轻轻蜷了一下手指。
却杀看着守夜和止心师,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守夜也给了却杀一份汤,说:“止心好多天前就到这里来了,还帮我们修好了小屋和灯塔一些重要器件。”
“举手之劳而已,灯塔的照明和小屋的供暖还正在修,还有道安防工程——这可得花不少时间。”止心师舀了一勺子汤,说道,“如果我不下水,我会把潜艇和交通工具停到守夜这里来,菲尼族人会帮我看着,比较放心。”
守夜热心地说:“是我们应该做的!”
却杀似乎从他言语中听出了一些什么,问道:“你打算长居这里?”
“有打算,”止心师说,“守夜说想建个菲尼族的聚集地,我最近正好在想一个悬崖建筑的设计图……哦,就把它命名为‘菲尼克斯鸟巢’了,生长在海岸悬崖上的不死鸟,寓意正好。”
他继续说:“现在我们缺大量资金和原材料……守夜比我勤奋又靠谱多了,这些天一直在筹备这些。”
守夜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天真的守夜还不知道自己得到的是谁的相助——止心师的想法若真能实现,这“菲尼克斯鸟巢”大概又会成为如“菩提树空中花园”那般被世人流传的奇迹。
不过因为他们的资金太短缺,这想法目前只是个海市蜃楼。
“海鞘镇是奥维拉家族管辖的区域……”荀听突然想到一个人,说,“或许你们可以将想法告诉麦蒂,他对这种新奇之物可能会很感兴趣,若是能够得到他的资助,一定能行的。”
却杀暗暗地瞥了荀听一眼。
“麦蒂奥维拉?那个奥维拉家族的小少爷?”止心师道,“你还认识这么一号人物呢。”
却杀道:“奥维拉家族和南希伯已经交好,两方往来很频繁——这是在你走后发生的。”
“哦,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止心师一摆手,道,“嗨,再说吧,什么时候遇见还不一定呢。”
却杀道:“他现在,也在海鞘镇上。”
“那太好了!”守夜是个行动派,他说道,“使者能告诉我这位小少爷的住处在哪里吗?我立刻去请求他……”
却杀朝荀听的方向一扬下巴,幽幽道:“跟他去吧。他是麦蒂的‘宝物’,正好也有话对麦蒂说。”
荀听懵然道:“……啊?”
“宝物”是麦蒂在招募会上叫他的昵称,他总觉得却杀在此刻提及,暗含着一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不是,我……”荀听道,“我是要去和他说明我要留在你身边,没有其他意思。”
“我当然知道,”却杀淡然道,“你不用解释。”
“可……”
却杀又对守夜说道:“如果你有什么紧缺的必需品,也可以告诉我,我能尽力给你提供。”
荀听:“……”
荀听好像明白了,现场就有一个“大腿”——活的南希伯国防司司长就站在他们面前,而他遇到困难却首先想到的却是“千里迢迢”地去找前队友。
荀听有些吃惊地看着却杀,心想,他是在介意么……
止心师比了个打住的手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的帮助我可收不了……你要是给我出钱出资,卡佩斯不察觉才怪呢。我可不想被总统逮回去。”
却杀是相当理性的,他说道:“所以说我只能尽力,你们还是需要找一个无所顾忌的资金来源,寻求麦蒂的帮助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试试吧。”
看着却杀的神色如常,荀听觉得又是自己多虑了,却杀根本没理由介意这种鸡毛蒜皮。
守夜真诚地和他们挨个道谢,有个族人前来告诉他,到时间敲钟了,于是守夜先行离开。
“这孩子心性很好,”止心师问却杀,道,“他们菲尼族有什么来源吗?我之前好像没听说过这个民族……不过也没差了。”
却杀只说道:“他们都是信仰怀霏的子民。”
止心师说:“怀霏?那个乜伽晟国的王子?他现在已经当上乜伽教皇了么?”
“……”却杀看着这个信息落后的“老年人”,道:“你脱离社会太久了,时政知识库该更新了。”
就在守夜离开不久,耳边传来悠扬的钟声。
守夜说,他从附近居民的口中了解到,这个废弃的守塔小屋曾经的主人是一家三口。
这家人会定时在傍晚到海边的小教堂鸣钟,并在午夜时分启动灯塔为海上的船只照明。几十多年来无一例外,他们已经成为这片海域的隐形的守候者。
但自从他们一家搬走消失之后,钟鸣和光亮就不再了。
大概是为了感激守塔人一家为他们留下了可以居住的地方,善良的守夜与族人捡起了守塔人的老本行,开始每天定期敲钟。
钟声与海潮声入耳,忽然,令荀听的心中一动。
他怔了半天,突然想起来,这座灯塔小屋的屋顶是红瓦砌成的。
绵长的钟鸣飘进他的脑海,将原主的那段在“沉痛灵魂”中苏醒的回忆引了出来——
“即使年复一年地面临混沌癫狂的火焰,我仍然会想念清凉的晚潮钟声,母亲归来时的笑容,与父亲烤制的牡蛎……和我那回不去的,红屋顶下的童年。”
“……从黑太阳教会里偷运出来的文献,与记录手稿,全部藏在了我与父母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
海边、牡蛎、傍晚钟声与红屋顶。
……这里原来沉睡着这样的一家人的回忆。
原主努力逃离教会之人看管,将资料藏在了此处,同时他也将永远无法释然的仇恨与悲哀,与父母的骨灰一同抛进了大海。
荀听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沉眠于海底的父母灵魂化作了两条白鲸,将他们生存于世的唯一一个牵挂,安全地送回了海岸。
那也是他们看儿子的最后一眼,之后,灵魂轻盈的光芒心满意足地熄灭在了海底。
灵魂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儿子备受煎熬之后,被强盗杀死在了送葬的路上,白木面具下的脸没有瞑目。他们眼里的“儿子”其实只是荀听。
可灵魂并没有那样复杂的辨识能力,他们看到的是:儿子生活得健康安好,他有一群结伴而行的朋友,愿意在危难时刻搭救他,他并非孤独一人。这满足了他们临终前的心愿,灵魂也因此可以消逝长眠。
而原主把骨灰抛向大海时许的愿望,就是让父母的灵魂安息。
巧合这东西鬼魅而悄无声息。
它又留下了一场荒谬而温柔的意外“骗局”。
荀听在钟声中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看向自己的双手掌心上那简单而清晰的纹路,这样被爱着的孩子,一定在出生时,手心就被父母欣喜地抚摸了一遍又一遍。
那时双鬓尚未花白的他们描摹着那些纹痕,在幻想未来的欢声、幻想牵着孩子学路时在沙滩留下的脚印,窥不见阻碍在命运中央的寂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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