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荀听觉得,他们可能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场“碰头”或许还有点其他目的。
荀听正好也有引蛇出洞的想法,便同意了这场见面。
他挠了挠手中的鬼鸮羽毛,小东西眯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儿,之后羽翼一扇,带着荀听的信件飞走了——荀听吃一堑长一智,这次的回信加了神赐工序。
这期间,荀听又去见了一次怀霏——是帮守夜送白羊绒的。
守夜看见荀听回来,焦急地想问他什么,但千言万语堵在了他残缺的发声器官之中,最终,他只是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出声了。
之后,守夜每天都会来拜访荀听一趟,若是荀听刚巧不在,他就蹲在门口等待。
“夜、莺……夜莺,你,你死去了吗……”他嘴里有时候会念起怀霏诵诗来。他望着手中的白羊绒发呆,像是在祈祷这花儿能替自己表达只言片语似的。
看到守夜被大主教青睐,士兵和下人们对他的态度稍微好转了一点,但并谈不上尊重,只是一种“自家奴仆被达官贵人多看了一眼”的妒赞。
时间流逝飞快,巨兽屠宰宴开始的前一天,荀听受邀参加了阿努比斯拍卖行的提前场。
屠宰宴的精华之精华都会出现在提前场上,能受邀参与提前场的都是权贵。弥尔蓝与柏羽不能前来,荀听只能一人赴会。
金碧辉煌的大厅开阔,阶梯座椅呈缓弧扇形铺开,荀听抬头,看到二层的正对拍卖舞台之处有一个特座,那里是为教皇准备的,但现在空空无人。
荀听从进门开始,便被身着不俗的陌生人轮番嘘寒问暖,应酬一路,终于被仆从引领着入座。
但看到自己旁边坐着的人时,荀听的脚步一驻。
他的右手边是爻。
爻正安静地闭眼休息,将周遭的嘈杂屏蔽在外。而另一边是希什,这公子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见到荀听来,张扬的俊眉毫不掩饰地拧了起来。
引领的奴仆也不太会看宾客的脸色,满脸堆笑地请荀听入座,荀听站了半天,总觉得就这么一直对视也不是个事儿。
于是,他只好在两人中间的空座,尴尬且缓慢地坐了下来。
令荀听窘迫的自然不是希什,若是荀听单独撞到这纨绔公子,会毫不犹豫地换地方的。
荀听的目光落到爻身上,他的五指在扶手上敲了一轮,他试探地打招呼,说道:“没想到……使者你也在这里。”
爻一定听到了。但他保持着原样,并没有搭理荀听。
荀听五指蜷缩回来,只好把试探的触须掐死,默默地看着拍卖的展品。
第一件展品是一只羊崽。
小羊刚刚诞生,身上的毛潮湿泥泞,它正挪动四只脚,颤颤巍巍地尝试站起来。奇怪的是,它有两只脑袋,每个脑袋上只有一只眼睛是可以睁开的,且两头的颅骨中央都长着一只独角。
荀听还在观察它的时候,已经有人报价了。
拍卖师是一个长发男人,他戴着类似阿努比斯的长竖耳半假面,解释说:“这只独眼独角的双头羊,是刚从珍贵的布莱特岩羊的肚子里剖出来的。它是一个非常完美对称的畸形胎,两胎合一,共同使用一只心脏。”
荀听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完美对称”和“畸形”联系到一起。
布莱特岩羊的生命力十分顽强——羊胎甚至可以在母体死后三天内不死,当然它也相当的难抓捕。
他介绍说,这头小羊可以作为选择信仰神“蔚维达尔”时的奉品——蔚维达尔的奉品与“羊”息息相关,且品相越怪越高级。若此羊崽能够顺利长大,那么它身上的各个部位,不失为可以与鹰血瘤相媲美的顶级奉品。
此外,他也可以作为请神的祭品,据说有个第五阶梯朽神的祭品名单中含有“独眼的双胞胎”这一条。
——不过这个用处没放在明面上说,荀听只是听见有人在他身后窃窃私语地讨论这回事。
看来热衷于收集朽神祭祀书残页的人不在少数。
忽然,他左手旁的希什举了个牌子,在最新的报价上翻了一倍。
这个数额,几乎将此物的价格封顶了。
“……”
贵族们暗暗地看向希什,他们以为希什是在代表南希伯出价,于是就当给了卡佩斯总统一个人情,没人再去和他争抢。
实际上,希什拍下它来纯属是第三种用途:自己拿来玩的。
他让仆从直接把小羊抱到他身边来,希什弹了一下小羊角,两只头还会轮番咩咩叫。
希什略感兴趣地一笑,用手随意地拨弄了几下它的蹄子,结果粘腻的羊腥味沾了满手。
希什对这东西的兴趣瞬间减损一半,他嫌弃地将手套扔到装幼崽的盒子里,说了一句:“又丑又臭。”
仆从抱着精美的笼盒,道:“公子……您要把它放在哪里?”
希什没有回答,他继续看展品了,嫌仆人挡了他的视线,蹙眉做了个靠边的手势,淡淡地扔给他一句:“你自己看着办。”
仆从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好一会儿,直到爻开口说了一声:“给我吧。”
仆从如获大赦地把异形岩羊崽递给爻。
希什没有任何表示,似乎让爻替他收拾摊子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爻起身,打算将这只羊崽送出宾客席看管,离开之前,他提醒希什:“来参宴的预算剩余,不够你再挥霍一次。”
希什毫不在乎地说:“超出的再回去要就好了。”
爻不置可否,带着小羊崽离开了。
荀听看着爻离去,听到希什哼了一声,这少爷不屑地哼道:“把自己当成主了,管这么多。”
荀听不留情面地怼回去:“凭着希什公子的脾气,若不是使者管你,恐怕到了哪里都要折腾。”
希什沉默一会儿,荀听以为他在酝酿一场怒火。谁知对方轻哼一声,语气中似乎隐含着一种阴阳怪气的愉悦。
他说:“主教跟我手下的关系很好吗?那刚才见面这么冷清。”
“……”
荀听蜷了一下手指,渐渐地冷下脸来。
希什突然提到:“主教,你看见他脖子上的‘链子’了吗?”
“那是我母亲——南希伯的总统给他烙的,”希什继续说道,“若是没这道东西,他就是个残废品。”
他说:“爻幼年又瞎,又聋,又哑,五感全废,谁知道他怎么搞成那样的,但是他走了大运,洛雷那大块头把他捡了回来,给了我母亲。”
希什说到这里时,神态中透着轻描淡写的炫耀,他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脖颈,说:“‘链子’上刻录了‘乌耳墨斯’的高级神赐,才让他五感恢复到了正常水平。一旦撤掉,他不仅连信徒都不是,还会重新变成废人。所以他不敢背叛南希伯,当然也不敢背叛我。”
怪不得爻每日的消耗这么大,似乎每时每刻都在闭目休息。他颈上蛇骨严格意义来说,不是“正常”的神赐纹,具体是何物,暂时不明。
这时,教皇到来,周遭声音渐杂。
只见姗姗来迟的怀梵进入了二层特座。嘈杂声过后,希什挑眉,故意把声音提高,说道:“主教,您刚才听清楚了么,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荀听胸膛里燃起一只不爽快的火苗。
但他面容不变,跟听到孩童戏言似的一笑,摇了摇头。
希什眉头皱了起来,说道:“你笑什么。”
“我觉得公子天真。”荀听说。
“使者对总统忠心是有恩必报的本分,而忠于你们兄弟两个只是情分,说白了,只是遵循总统吩咐的任务而已。”荀听故意地在话里加入了希什的弟弟,他面容平静地说道,“公子有些自作多情了。”
“……”
希什本想拿荀听的反应取乐,没想到荀听不但毫无怒意,还在反讽他。
希什的城府浅得只有堪堪一拃,跟荀听这种情绪不露表面的人对峙相当容易就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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