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心师说:“我气坏了,拜托卡佩斯抓住了凶手,我等着扶愚醒来,存了一肚子话想问他,但他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喊疼,也不是抱怨,而是很开心地叫了声,爸,你回来了。”
“我那时恍然想起来,我已经有一个月多没回家了,明明科宗院与家的距离不远。”
止心师也不知道自己提起这些做什么,好像怕扶愚会忘记似的,把过往一股脑都翻出来了。
“我怎么样都行,可他绝对不能出事,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止心师总是在失去才会展露出真实的心情,他平日里便不露声色,或许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明明上次献出化身之力时就已经吃过教训,他拙顿得不知道怎么改。
荀听其实也是感情上的笨蛋,这次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劝解道:“您其实……只要回应他的心意,对他坦诚一点就好了。”
“……”止心师抬头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呃,是扶愚……”荀听赶紧找了个理由,说“扶愚跟我讲过的,他喜欢您。”
止心师沉默了一会儿,道:“小听,不是所有的心意都必须会得到回应的。心疼也好,愤怒也好,都是因为我把他当成至亲,而不是恋人。”
“我很确定,我对扶愚的情感不带任何欲望,我只是……很爱他,因为从小到大,他是唯一一个我能寄托情感的人。”
止心师茫然道:“我过去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而选择逃避,去否定扶愚的感情,可自从失去化身之力后,我也仔细考虑过,我不应该怀疑他,而是多问问自己……于是我拒绝他了,我骂过他了,我不想将这段关系变成爱情。”
止心师茫然道:“我还要怎么坦诚?”
荀听一愣。
“这小子明明知道,可他一点也不想让步,他说与其继续做父子,还不如和我分道扬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止心师把扶愚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他看上去很疲惫,这些是他不带任何伪装的真心话。
“小听,如果创造一段新的关系,只有一个人想的话,是不够的。”
他的话简单而刺心,荀听不知道该不该庆幸扶愚没有听到。
荀听的手指搓动着,道:“……抱歉。”
止心师哭笑不得:“你道什么歉?”
荀听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止心师说起了正事:“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你要提醒一下爻,我们需要探讨一下出去的法子。”
荀听道:“哈维戈和我说过了,我已经知道如何解开。”
止心师松了口气:“那就太好了,幸好有前人铺路。”
荀听没有说出具体的解法。
却杀叫荀听过去,哈维戈饭饱酒足之后伸了一个懒腰,问道:“你们要在这儿住两晚吗?祭坛要48小时后开。”
却杀无法准确分辨这里的时间,全靠止心师给的腕表,此时虽然周围一片白光,但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
却杀:“嗯。”
哈维戈指着永恒白色上一个方向,他道:“我没什么能留给你们的,我把自己队友的骨头和遗留下来的东西都埋在了那里,你们过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挑走吧。”
荀听和却杀驾筏,漂流了有一会儿,到达了哈维戈所指的墓地。
与其说是墓地,那里更像是白色细沙滩,荀听赤脚踏上去,只觉得软绵绵的。
从这里望向“永恒”上的远方,亮白的天际泛着淡粉色与蓝色的光,一切都如梦似幻。
蜃楼市是朽神殉的血肉幻化而成的。殉身守着阴暗可怖的婴门意识海,祂血肉内部的永恒之地,却是如纯洁梦境一样的地方。
白沙之上有一具巨大的骨架,空腔处足有三人高,骨头粗大,质地变得有些晶莹剔透,失去了白骨原有的恐怖感。
“人要是在永恒里溶解掉,会变得膨胀起来。”荀听抚触着骨头,“这应该是塔微的骨头。”
他到达了哈维戈的“藏宝处”,那里还立着一块碑。
却杀找到了一套奇怪的装置——像是玻璃罩里放了几根铁丝。
荀听惊道:“电灯泡……”
却杀回头看着他:“?”
荀听搬过来这装置,打量了一圈,发现它竟然还连着一个简陋的手摇电磁发电机,只不过年久失修,已经无法发电了。
想起哈维戈的话,道:“这应该是爱因的‘发明’。”
……她不愧是构想出“昇塔”原型的机械师,她要是活到现在,估计晟洲大陆要进行第二次工业革命了。
这里还有娅尔萨收藏的朽神祭祀书残页,以及一本《厄婴咒文象形编撰》,还有洛克非的一把剑……
仔细看的话,立碑上还有他们每个人的牺牲原因和逝世时间——
洛克非为了保护队伍安全,只身引开一群“厄婴使者”而死。柏沃为支撑大家的清智而耗尽精力,精神崩溃。萨尔娅在归国前夕因病去世,鹜在队伍身处恶劣地带,物资紧缺饥寒交困时,留下自己的粮食与水悄然离去……
他们死时没有英雄戏剧里唱得那样壮烈英勇。有人甚至是无声地离开的,有的人牺牲时反悔了一瞬间。
就像爱因,她第一次哭得那样难看,她哽咽着说他不想死,她的飞行伞都还没拼完。
哈维戈写道:“可就是那样一个‘自私怕死’的小姑娘,却下意识地为娅尔萨大姐挡下了野兽的撕咬。”
“……我们都是不堪一击的普通人,一点小事儿就能让我们吵起来,叫我们害怕,叫我们崩溃惶惶。”
“可是,我们究竟是怎么走那么远的?从南希伯暂居地到圣甘有那么遥远漫长啊……我们居然把灼热旗帜的光亮点满了整条路。”
“那样脆弱的人类,望着故乡的路,就变得像坚毅的石头。”
“那样长的路,我再回头再走一次,沿途捡起你们的尸骨时,却浑然不觉。”
“我带你们回故乡了,约定好了要一起喝塔微最喜欢的,布莱特雪山融水酿的酒。”
永恒中央的白沙静谧安宁,是沉睡的好地方。
荀听抹去刻碑上的白沙,叹气,道:“真可惜啊……如果他们都还活着的话就好了。”
却杀说:“时间已过百年,就算是他们不是因为意外而死,一直平安顺遂,也无法活到现在。”
荀听回头朝来路望了望,道:“他们可以像哈维戈一样,不老不死地生活在永恒边上啊。”
“听,”却杀看向他,“你觉得,永恒是一件好事吗?”
荀听一怔。
他一时不知道这怔愣的反应是因为却杀的话,还是因为却杀第一次亲近地喊他姓名的单字——他一瞬间差点以为却杀让他“听”什么动静。
“我不知道……”荀听深深地望向他,道,“如果是我,我不想永恒。”
荀听不禁心想,这算是某种意义上与496号的想法共通了吗?
却杀向前走了几步,道:“你看到这具骨头上的刻字了吗?”
“嗯,”荀听早就发现了,这副巨大的骨架上几乎刻满了字。
那是塔微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悔过”。
她和萨尔娅一样都染了黑沼病,但她的身体素质很好,本来是能抗过去的。
可她却“放弃”了自己。
哈维戈小队在逃难进蜃楼市之前,刚刚经历了一次损失极大的战斗,负责指挥的她愧疚万分,这一路的物质、精神压力压在这位副队长的身上,她的信念早已危如累卵,却被一张沉静强大的皮囊包裹着,不叫任何人看出来。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仆人的叛逃。
仆人在蜃楼市偷了爱因和鹜的包裹只身逃跑,愤怒的塔微在一层发生空间错位追上了他——那仆人是与她从小长大的下属,她们本亲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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