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一提起改造,树叶便一阵抖动,显然是气愤不已。它用枝丫比划起来:“就是把大家的手啊脚啊,统统机械化,像搞拼接似的。”
谢枕书眼皮略抬,被“拼接”这个词微微刺了一下,想到生存地。他情绪变化近乎于无,珏没有察觉到,兀自说下去:“还会更换大家的内脏,凿开大家的头骨,往里面植入接口……”
苏鹤亭听到此处,道:“接口?嗯,接口,难怪。”
珏说:“你在黑豹接触过这种接口吗?”
苏鹤亭道:“没有,只在其他地方听说过。”
珏浏览过主神的实验资料,对此颇为了解:“侵入式接口虽然方便,风险却很大,处理不好容易感染。为了减少牺牲,主神系统选择把这些做过改造的幸存者囚禁在育种室,统一管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聊得顺畅,却不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拼接人已经在生存地出现一段时间了。
走着走着,珏忽然从树冠上摘下一枚叶子,说:“我——”
苏鹤亭跟着摘下一枚,道:“这叶子原来能摘啊。”
“啊啊啊,”珏惊慌转圈,“你干吗,能摘也不许乱摘,我会秃的!”
苏鹤亭立刻把叶子贴回去,顺便安慰道:“没秃,怎么会秃呢?你可是枝繁叶茂的超级大树。”
岂料那叶子迅速熄灭,化作灰烬,从苏鹤亭指尖消散了。苏鹤亭的表情顿时写满“糟了”,在珏抽自己前先闪身躲到谢枕书身后。
珏连退几步,颤巍巍地举起枝丫,喊道:“苏鹤亭!”
眼看它要变大,苏鹤亭忙探出头来:“我不摘了,不摘啦!你冷静一点,再长赫菲斯托斯就要来了,它一来……”
珏快要被气哭了:“你还说!!!”
苏鹤亭道:“我不说了。”
珏说:“这都是索引页,和萤火芝一样,摘一枚少一枚……”
”
苏鹤亭道:“萤火芝是什么?哦,我知道了,是那些花间果。”
珏纠正他:“那叫萤火芝,设计灵感来自旧世界志怪小说,里面讲人只要吃七颗萤火芝会开窍,还能夜视,所以我……”
苏鹤亭一语戳破其中玄妙,道:“懂了,所以吃七颗是缓冲设置。”
珏羞愤地喊:“资料库里信息超级多,有三十个光轨区那么多呀!我只能用七颗果来拖延查询时间!”
苏鹤亭怕它再变大,顺着它说:“是是是,能做出来就很了不起啦。”
他见珏气鼓鼓,叶子“呼呼”扇动,即刻岔开话题,问:“你摘叶子要干吗?”
珏答:“我问问路!”
它把叶子丢开,叶子在半空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在地,稍窄的一头正指向右边。
苏鹤亭顺着叶子躺倒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他们来时的路。他轻吸一口气,难以置信:“等等,这几天的路不会都是这么问出来的吧?”
珏拾起叶子,说:“这叫占卜,我在光轨区里常用,很灵验的。”
苏鹤亭道:“不是吧,你——”
谢枕书抬手捂住了苏鹤亭的嘴,苏鹤亭不明就里,“嗯嗯嗯”几声,都被长官堵住了,只听谢枕书淡声说:“走。”
珏有了支持,登时昂首迈步,原路返回。苏鹤亭被谢枕书半挟在臂间,稀里糊涂,被拎了好长一段路。可是来时的路早被他们检查过,半天也没有一条人影。
天黑风大,沙地松软,路越来越难走。珏想停下休息片刻,说:“我的根——”
它话音未落,忽然直直向前,“扑通”一声栽进沙堆里,拍起一片灰尘。
苏鹤亭被呛到了,边咳嗽边去拉它,却听珏闷闷地喊:“不好,我的脚卡住了。”
它把根茎当作脚。
苏鹤亭拨了两下沙子,想说“我拉你”,却发现这片沙地软得出奇,手掌轻轻松松就能陷下去。
这时,珏“呀”一声,说:“底下是空的!”
它竟然把根茎探了下去。
谢枕书说:“是通道吗?”
珏继续下探,浑身都在用力,半晌,它道:“是,可是好深啊,我还没有够到底……啊!有虫子!”
它声音颤抖,“嗖”地一下,变成一株手掌大小的苗儿,在地上胡乱滚动:“虫子虫子虫子!”
它以前不怕虫子,都是生命罢了,可如今做了树,又看过许多资料,生怕主神系统变态,变成什么病毒虫来咬自己,成天都提心吊胆的。
苏鹤亭吓唬它:“别动,好大一只。”
珏把埋头在沙堆里,小声地呜呜哭:“我被它咬到了,完了,我还没有找到朴蔺。”
苏鹤亭坏极了,说:“是啊,你还没找到朴蔺。唉,没关系,我替你找他好了,找到他后要怎么样?”
珏道:“送他走吧。”
苏鹤亭说:“他走了,你可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珏道:“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变成一堆数据垃圾啦!”
它正在伤心,根茎上忽然一轻,不由得回过头去看,挂着它的哪是什么病毒虫,只是一条沾满污渍的绷带。
谢枕书平静道:“假的。”
珏叶子都要气翘了,大喊:“苏鹤亭!!!”
苏鹤亭脸上带笑,屈指弹了下那条绷带,说:“看错啦,原来是条绷带。不过你刚开窍,不要总是想什么死啦活了的,就算真有病毒虫,也得先过我和长官这关。”
他向来不靠谱,十句话里有六句都是假的,又生了一张极具迷惑性的脸,讲起话来总有几分懒散,但奇怪的是,他偏偏有种魅力,能把人和系统都哄得迷迷糊糊。
谢枕书看了他几秒,苏鹤亭便凑过去,挨着长官,用小灯照了照绷带,说:“上面有字。”
珏爬起来,问:“写的什么?”
苏鹤亭念道:“求……是救,救命。”
绷带皱巴巴的,显然是被揉过许多遍。上面污渍班班,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救命”,血的颜色已经发乌变褐了。
谢枕书目光下挪,看向沙地:“底下有人。”
苏鹤亭说:“难怪你要往回走。”
两个人蹲身,在珏刚刚摔倒的地方挖了十几分钟。沙堆渐矮,露出底下的井盖。
苏鹤亭撑着身体,单手提灯,端详起井盖,上面有模糊的数字,却被沙子磨得看不清了,应该是什么编号。他吹了吹盖面上的灰,那里有个破开的洞口,如同裂开的嘴,正呲着黑色的牙。
谢枕书沿着洞边沿微用力,直接把盖面板开了。它没有想象中的牢固,底下是个深不可测的垂直通道。
苏鹤亭说:“这算什么狗屁上载地点,难道要大家爬出来吗?”
珏探出头,莹白色照亮通道的壁面。壁面很是光滑,上面却有许多深浅不一的抓痕,仿佛真的被人爬过。
谢枕书看向那些抓痕,道:“没错,是让人爬的。”
珏大为震惊:“这么深怎么爬?”
谢枕书拎起珏和苏鹤亭,淡定说:“徒手。”
苏鹤亭意识到什么:“这个姿势好危险,长官,你不会要把我们丢进——谢枕书!!!”
珏大喊:“呀!!!”
两只身体陡坠,一同下沉,眨眼间就从通道口消失了。谢枕书手臂一松,自己也跳了进去。通道里黑漆漆,只听出口处的风声还在破音鬼号。他们不知道落了多久,等风声彻底消失时,谢枕书叫出黑色菱形碎片。
苏鹤亭腰间一紧,挂在半空,猛咳一阵:“咳、我咳……”
谢枕书无声地捏了捏他的后颈,他顿时消音。唯独珏还荡在下面,像只小灯泡,幽幽喊着:“……好……晕……啊……”
这声有回音,他们离地面不远了。谢枕书放缓速度,把菱形碎片组成旋转梯,稳步向下走。苏鹤亭被他抱在臂间,呼吸洒在他耳边,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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