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轻轻呼吸着,将那香味吸入自己的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
张知县在一片寂静中率先开口:
“这是...梨子?”
“正是。”
晏辞放下手中的香具,恭敬地回道:
“禀大人,草民这道帐中香在沉香中融入了梨香。”
他没有抬头,低眉垂眸行礼,耳朵却在认真捕捉头上的声音,不多时只听张知县轻轻吐出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温和不少:
“不错。”
“将果香融入沉香,你还是第一人...不,应该说,整个大燕,还没有人这样做过...”
他身旁的县令夫人一直注视着晏辞,听到“梨子”两个字唇角微扬,神色中透露出一丝安详。
张知县在心里暗叹,到底是傅老青睐的人。
他话音一转:“其他人皆是以衙香为赛,为何你独独要做一道帐中香?”
晏辞回答:“禀大人,在草民看来,香品就同人一样,并无优劣之分。并非帐中香便上不得台,只要香品足够好,草民觉得任何香品都应有展示的机会。”
张知县闻言终于笑了起来。
众人忙抬头,眼见那张本是严肃的脸上此时露出的笑容颇为开心,竟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好一个香品如人无优劣。”
张知县私下里握紧一旁夫人的手:
“世人皆说哥儿女子便逊男子一等。以你所言,人就如这香一般,不过是味道风格不同,各有千秋,哪有孰优孰劣之分?”
“不错。”他赞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香方可是出自你手?”
晏辞眸子微动,作揖回答:“大人,这道香方并非草民所做。”
张知县闻言动了动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你的意思是,这道香制作者另有其人?”
晏辞不慌不忙道:“香品是草民所做,香方却非草民所为。”
张知县眼睛一亮,没想带大燕朝还有这样厉害的香师:
“香方是何人所做。”
“这香方是以前草民在外游历时,从一位香师口中得知。”
晏辞不紧不慢地开口:“据他所说,这道香的香方是他在一本古书里看到的。”
“那本古书里记载的故事,传说很久以前有一位国君,与他的王后感情深厚。”
“国君生性风雅,常与王后一同垂帘焚香,被当时的人称为一段佳话。”
“只不过那位王后素来有失眠多梦的毛病。“
“国君不忍王后终日不得好眠,便耗费几月,为其研制出一款专门用于睡时点燃的帐中香,从此王后在此香气熏染下,不仅安神,而且与国君感情更加笃厚。”
“这也是这道香的由来。”
晏辞简短地说完,堂上一片寂静。
围观的人不知他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有点奇怪地看向他。
然而许久以后张知县一声轻笑,伸手握紧了身旁夫人的手。
他注视着晏辞,缓缓说出三个字:
“有心了。”
晏辞一言未发,恭敬叩首。
就在他从苏白术口中得到这位知县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的消息以后,便想到了这款香,更难得的是,这位知县夫人也喜欢梨子。
本来他也没打算铤而走险拿一道帐中香上场,然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赌一把。
而且苏白术给他的那张纸条上,还说县令夫人素来有头疼的毛病,于是他擅自在这香里加了些安神的成分,效果看起来不错。
就是不知道赌没赌赢。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堂上张知县再次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
“你这香,何名?”
这香的来历,传闻乃是南唐后主李煜为其妻子大周后娥皇所制,以此香表达其夫妇二人绵长情意。
此香制成之后,不仅有沉香的芳香,亦有梨子的清甜。
即使已过百年,在古书千百道帐香中,依旧被称为“帐香之首”。
而这香在古书中记载,名为“江南李主帐中香”。
当然,民间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
晏辞深深叩首:
“回禀大人,此香名为——”
“鹅梨帐中香。”
第68章
这是一道没人听说过的香的名字。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互相从彼此的脸上看出疑惑。
---帐中香?还是掺和梨子的帐中香?你会做吗?
---不会,不会...
张知县反倒没有什么反应,毕竟燕朝地大物博,有什么奇人异士创作出不同寻常的香方都有可能。
于是他听罢只是朝着一旁的夫郎温声笑道:
“这名字也算通俗好记。”
县令夫人微微颔首。
他一直安静地坐着没有开口说话,让人很容易忽视了他的存在。
可是此时这位夫人的眼神明显比刚进来时,变得温和许多,他此时终于开口:
“虽然不知道公子在这香里放了什么,但是闻之宁神,让人心静。”
他眸子一动,又开口问道:
“公子做这道香的初衷又是什么?是为了参会?”
晏辞仿若知道他在想什么,直起身笑道:
“实不相瞒,草民做这道香本来的初衷并不是用来参会。”
县令夫人看向他,好奇道:“哦?那是为何?”
晏辞低垂着眸,轻声道:
“草民的夫郎素来有失眠的毛病,每到夜间都很难入睡。”
“所以草民才想起了这道香,希望焚之可以让夫郎每夜安眠。”
“这才是草民的初衷。”
他声音沉稳,面上表情深情款款不像作假,语气中夹杂着些许让人不难感受到的情感。
晏辞心想:所以宝贝儿,对不起了。
因为这句话是他编的,顾笙每次都在他怀里睡到天亮,有的时候还赖床,睡眠质量颇高。
可是县令夫人听了此话,果然微微动容。
他眉目舒展,缓缓开口:
“无论这个故事是真是假,都很让人感动。”
这个故事里,国君对王后的深情,让他无端想起了自己和夫君。
要知道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者众多,可偏偏女子哥儿却只能终身侍奉一人,如夫君这般专情的人不多,没想到今日面前这年轻人也是这般。
这斗香会他随夫君参加过几次,每次来参会的人都准备的衙香,只因为衙香是在外宴会宾客的专属,却从来没有人愿意花心思在更为常用的帐中香上。
如今听得堂下年轻人说得如此一番,想必也是重感情之人。
...
众人本来都等着看晏辞的笑话。
结果发现此人不仅侃侃而谈,还和知县大人及其夫郎相谈甚欢。
眼看着张知县本来有些不爽冷漠的表情,到现在变成了会心的笑意,甚至连旁边的县令夫人也展颜。
晏方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聊得这么开心。
他恶狠狠地在心里想,这县令脑子坏掉了吧?
一道上不了台面的帐中香也能说个半天。
他怕再说下去,他这魁香位置不保,于是上前一步:
“大人。”
张知县对他还是颇有好感,被他这样一打断也没有生气。
此时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
“你们两个都姓晏,可是亲族?”
直到真相的众人暗自心想,何止是亲族,根本就是亲兄弟。
不由在心里感慨,这晏家还是真厉害,出了一个晏方不够,他这传闻中只会喝酒的大哥竟然也有些本事。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两人有多不合,而且前段时间听说这两人争家主位置争得厉害,看着这老大都被赶出去了,想来还是老二更胜一筹。
晏方死都不愿意跟晏辞扯上丝毫关系,皮笑肉不笑道:
“大人说笑了,晏家只有我一个子嗣。”
他加重了“只有”两个字,并且轻蔑地看了晏辞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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