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已经有点小小地讨厌德王殿下了。
周遭望来的目光里,大多充斥着看戏的兴奋。
德王殿下抛来的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虽然大伙儿都知道,以孟棋平的尿性,多半就是嘴贱惹火上身,但钟宴笙要是如实回答,就可能得罪德王,若撒谎说定王先下的手,就是得罪定王。
偏偏这两位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定王殿下就不必说了,为了个得罪他的人能把京城闹得人仰马翻的,德王殿下也不是好相与的。
而且这个侯府假世子,方才也不知道怎么被定王殿下盯上了,就算站在德王那边,八成也要倒血霉。
看看孟棋平的下场,就知道定王有多可怕了。
各色各异的视线太多,云成终于明白之前钟宴笙为何不想被注意到了,紧张得满头冷汗,心惊胆战:“少爷,怎么办……”
连软倒在孟棋平身边那几个狗腿子也吓得不敢呼吸,顺便暗自庆幸,这个问题要是落他们头上,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不敢随意插嘴。
在人群里看戏良久的钟思渡眉头一皱,无意识朝着钟宴笙的方向跨了一步。
这个蠢货,万一把淮安侯府牵连进去就不好了。
一片死寂之中,钟宴笙忽然咕哝说了句话,语调沙哑,刻意将语速放得很快,大伙儿听不太明白。
德王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钟宴笙被所有人盯着,硬着头皮,强自镇定着,用一半官话、一半常州话含含糊糊地继续讲话。
德王:“……”
众人:“……”
有人后知后觉:“呃,这位,钟小世子,我记得不是在京城长大的,是不是不太熟悉官话?”
“我说从进景华园后,怎么就没听过他说话,原来如此,哈哈。”
“听说他才回京俩月,就出过两次门,难怪……”
窃窃私语声中,德王愣了一下,无言地收回视线。
他方才只是因为在萧弄面前气势弱了,火大至极,才想到转移注意力到钟宴笙身上罢了,倒也没指望钟宴笙说什么,左右萧弄砍了人家手指,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德王是收回视线了,但钟宴笙却还能察觉到另一道存在感更强的视线,淡淡笼罩在他身上。
是萧弄。
萧弄听过他说官话。
钟宴笙咬咬唇,底气不是很足。
被孟棋平的狗腿子嘲笑后,他意识到自己说话可能带有姑苏口音,怕萧弄听到觉得熟悉,干脆讲的祖母那边的常州话。
虽然都是吴语,但常州话和姑苏话听起来大不一样,硬朗多了,没那么软绵绵的。
他装傻充愣糊弄过去,可以不得罪萧弄,也不得罪德王……就是不知道萧弄会不会配合。
毕竟配不配合,都对萧弄无益也无害。
萧弄捻着花枝的指尖顿了顿,眉梢略挑了下。
这小孩儿,还有点小聪明,不敢得罪人,就用这种法子。
虽然语气和调调全然不同,但钟宴笙说话时,还是让他想到了迢迢说话的语气。
看在迢迢的份上。
萧弄也懒得开口说什么,别开视线,没有揭穿钟宴笙,抱臂望向德王,扬扬下巴,跟看个唱大戏的似的,唇角若有似无一勾:“继续。”
那态度,跟逗只小狗也差不多了。
钟宴笙心里猛地松了口气,紧紧攥着袖子的手心松下来,才发现自己满手心的汗。
云成也是到这会儿才敢吐出口气,猛擦冷汗。
真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两位对上,关他们小少爷什么事啊!
钟思渡完全没想到钟宴笙会这么应对,抬到一半的步子也慢慢收了回去,目光定定落在钟宴笙身上许久,才发现钟宴笙似乎从头到尾,全然没注意到他也在场。
那主仆二人拍着胸口,只顾低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小话,一丝目光也没漏过来。
钟思渡心底升起丝烦躁,目光依旧落在钟宴笙身上。
然而钟宴笙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身边的人注意到他的不对,奇怪问:“钟公子,你在看什么?那边是……”
“没什么。”钟思渡迅速收回视线,笑容淡了点。
大伙儿的目光又纷纷重新转回了定王和德王身上。
德王向来养尊处优,除了萧弄谁敢对他这样,在他皇帝老子面前受的气都没在萧弄这儿受的多,还是在一群年轻子弟面前如此,终于没憋住气,一声“杂种”脱口而出。
气氛霎时一凝。
众人都知道,萧弄的母亲是异族人,他身上流淌着一半异族的血。
痛恨萧弄的人太多了,私底下骂他杂种的也不少,但敢当着他的面骂出来的,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德王的话一出口,就察觉到了不对,脸色僵了僵。
萧弄是条疯狗,做事经常不讲所谓的规矩,没人想被疯狗咬上。
那双墨蓝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过来,看死人一般毫无波澜,德王的心跳猛然加快,额上冒出点冷汗。
以萧弄的行为做派,他丝毫不怀疑萧弄敢当着一群人的面对他动手。
萧弄抬步,走向了德王。
他像某种正要捕食的猎豹,信步靠近猎物,每进一步,众人就下意识地退一步,德王也想退,但脚动了一下,还是硬生生忍住,维持住皇家的颜面。
萧弄越来越近,一种被野兽盯住的危险感爬上脊骨,令人毛骨悚然,德王的脸皮抖了一下,色厉内荏地怒斥:“怎么,萧弄,你敢对本王出手?!”
出乎意料的,萧弄没有像德王担心的那样骤然拔剑出手,他唇角带着冰冷的弧度,淡淡俯视了德王几瞬,看够了他眼底逐渐藏不住的深深恐惧,才慢慢凑到德王耳边,耳语般道:“前两日,本王的人在湖广劫到了一艘货运船,吃水异常的深。”
“你猜猜那艘船上的人,撑得住几日,会不会将幕后的人卖出来?”
德王的瞳孔骤然一缩。
萧弄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聊那艘船,德王却一动不敢动,面色僵硬,萧弄敢把话说出来,就代表他已经掌握到了什么证据。
又听萧弄似笑非笑道:“裴永,走夜路仔细着点,当心遇到鬼。”
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在战场上历经生死养出来的气势,带着沉沉的压迫感,和锦衣玉食的亲王全然不同,德王近乎喘不过气,表情有些扭曲:“你……”
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之中:“咦,我不过晚来一步,这儿怎么这么热闹,是开了什么百年难见的仙葩了?”
钟宴笙拉着云成缩在旁边,本来还耿耿于怀地瞅着自己的石榴花,听声音觉得耳熟,扭头一看,果真见到了两个熟人。
走前面那人一身雀色锦衣,眉眼俊致,风流意气,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一看就唇舌甜蜜,摇着把檀木小扇子。
竟是被皇上罚禁闭,许久未见的景王裴泓。
跟在他后面缩头缩脑的那个,则是上次匆匆一面,被萧弄吓跑的萧闻澜。
萧闻澜没防会在这里看到萧弄,吓得肩膀条件反射一缩,见萧弄的视线扫过来,身子又猛地一颤,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堂、堂兄,今日是斗花宴,我收到了请帖……”
他来这里很正规的,不是跟狐朋狗友瞎玩!
萧弄不咸不淡地扫了眼萧闻澜,没有说话,
每每看到这废物就来气。
还是会乖乖叫哥哥的迢迢可爱。
裴泓自然也看到钟宴笙了,路过之时,悄悄朝他眨了下左眼,才走到场中,笑道:“今日是斗花宴,五嫂还在等着人呢,五哥就是跟王叔有什么矛盾,也不要当众撒气嘛,大过节的。”
——当年萧弄祖父与太祖一位表姐有情,太祖便封了那位表姐为公主,成全了两人,裴家又老是叽叽歪歪地表示“这天下是咱们裴家和萧家的”,按着辈分与老皇帝的吩咐,德王的确还得叫萧弄一声王叔。
德王脸都绿了。
但方才那股凝滞的气氛确实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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