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时间给裴羲准备,仓促之下,他必须当下就做出决断。
所以他选择了逼宫。
与其说太子逼宫,不如说是太子被逼到绝境之下,不得不做出的反抗。
只有立刻将老皇帝拉下皇位,他才能保住妻儿、保住萧家,保住边关的一时太平。
“殿下吩咐属下到城外做接应,若是事成,再带太子妃回来,若是失败,就带娘娘远走南下,再也不要回京。”
卫绫闭上眼,脸上浮现出愧色与痛苦:“我们在城外等候了许久,没有等到护送娘娘过来的人,派人进京传信,才得知娘娘受惊早产,便决定立刻回东宫,那晚太乱了,等到我们杀回东宫时,东宫已经起火,娘娘……不在了,所有人都死了,殿下也……”
卫绫说不下去了。
钟宴笙知道太子的下场。
他被射杀在东角门外,朝廷经过几番血洗,从此太子成了一个忌讳,没人再敢提起。
“我们遵循殿下最后的命令南下,隐姓埋名潜藏起来,过了几年后,属下联系上了京城残留的最后一个暗线,得知殿下身边的几个侍卫逃出京城后,劫持了淮安侯夫人……淮安侯府从殿下逐渐失势之后,就与殿下割席了。”
卫绫平稳了下情绪,吸了口气道:“我们没想到,当年他们是拿自己的孩子做了交换,将您养在了膝下。”
钟宴笙不难猜到当年的情况。
情况那么紧迫,连卫绫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太子也没有时间与淮安侯府做什么交代。
是淮安侯府自己选择的行为。
当时只有侯夫人在,太子残党挟持她时,应当是她做的决定,让太子残党先带走了钟思渡,将钟宴笙留在了身边,确保他的平安。
但后面还有着老皇帝的追兵,应当是出了什么变故,带走钟思渡的暗卫大概率是死在了被截杀的路上,只来得及将钟思渡藏在了山野上,恰好被一个农夫捡走了。
淮安侯府差点遭遇灭族之难时,是太子救下了他们,侯夫人是为了报恩,可是……可是他的确欠钟思渡不少。
钟宴笙喉间发涩,过了很久才问:“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有胎记的?”
卫绫摇头道:“是殿下说的,他说您出生后,后颈上会有一个花瓣。”
钟宴笙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的位置,怔怔地望向大堂中间的空白灵牌们,脸上一凉,才发现自己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发现钟宴笙哭了,踏雪喉间发出模糊的低啸,呲着牙狠狠瞪向卫绫,觉得是他把钟宴笙弄哭了。
钟宴笙其实还有些疑惑,比如霍双是怎么回事,但他现在没有心情问,也没有空隙安抚踏雪,低下头努力忍着泪水,使劲擦了擦眼睛,声音带着丝哭意:“我、我能出去,见见定王殿下吗。”
他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哭。
在萧弄面前或许会好一点。
卫绫敏锐地看出了钟宴笙对萧弄的依赖,迟疑了一下,忍不住问:“小主人,敢问您与定王的关系是?”
钟宴笙愣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他跟萧弄的关系是什么?
他在外人面前叫萧弄王叔,但萧弄并不是他的王叔,他私底下叫萧弄哥哥,萧弄也其实并不是他的哥哥。
没有哥哥会像萧弄那样,亲他弄他,恨不得把他衔在嘴里似的。
他也不知道,萧弄觉得他们是什么关系。
是可以随意逗弄的小雀儿,还是其他的什么?
钟宴笙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嘴唇动了动:“他是我的……”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卫绫就“嘭”一下,闷不吭声地倒在了地上。
钟宴笙这才想起卫绫进来前吃了展戎给的毒药,这会儿应该是时间到了,一时顾不上太多,赶紧起身跑出去:“展戎、展戎,解药!”
还没跑出门,就一头撞进了萧弄怀里。
展戎掐算好了时间,目不斜视地越过俩人,过去抓着卫绫的腿把他拖去屋外解毒,钟宴笙则被萧弄搂进了臂弯里,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他沾泪的眼角,萧弄拧起了眉,表情看起来有点凶:“怎么哭了?”
进屋时人还好好的,出来就眼泪汪汪了。
这个匪首醒来后最好给他一个解释。
熟悉的气息笼罩周身,钟宴笙的鼻尖一酸,一想到郁郁而终的皇后,被射杀在宫门前的太子,还有淹没在大火里的太子妃,就止不住想哭,脑袋用力埋进他颈窝里,方才努力忍着的泪水一下决堤,大滴大滴的,滚烫地灼过萧弄的皮肤。
踏雪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哭得这么凶,急得在地上乱转,使劲拿脑袋蹭他的腿。
萧弄搂在钟宴笙身上的手臂也僵了僵,接着又用力搂紧了他,一只手落在他后脑勺上,顺着柔软的毛发轻轻抚了抚,低郁的嗓音放得温柔:“怎么了?”
钟宴笙说不出话,一开始只是闷着声哭,被萧弄温柔地一安抚,就忍不住放声大声哭起来。
他从没这么痛恨过一个人。
萧弄胸口都被他哭湿了一片,捧起他沾满泪的脸,怜惜地啄吻去他眼角的泪,看他鼻头都哭红了,声音放得愈发轻:“谁欺负了你,我去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钟宴笙抽噎了下,眼睛红红地望着他:“倘若是,皇帝呢?”
“皇帝也杀。”萧弄的语气很平静,“乖乖,不哭。”
他说的话很恐怖,语气却轻描淡写的,反倒越发叫人毛骨悚然。
钟宴笙的情绪被安抚好了一点点,含着泪伸手去摸他脑袋后面的包,嗓音沙哑:“你是不是恢复了?”
萧弄微笑的神情一顿,表情越发平静:“听不懂。”
作者有话说:
瞎弄(学迢迢歪脑袋):嗯?不懂你在说什么。
所以瞎弄到底醒了没有捏。
第六十四章
听到萧弄的回答, 钟宴笙也不意外,用他肩上的衣服擦了擦眼睛,抽噎着:“哦……”
装傻装得这么敷衍明显。
那就是恢复了。
钟宴笙方才哭得差点喘不上气, 揪着他的领口发着抖, 像只被暴雨打得凄惨的小鸟儿, 听得人心都要跟着碎了,看他的气息匀了点, 萧弄抬指搭在他下颌上,轻轻托起他的脸仔细看,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重物, 语气放得很低柔:“好些了?”
钟宴笙眼眶红红地点点脑袋, 又摇摇脑袋。
他只要稍微想到那些事就胸口发涩发堵, 好想大哭一场。
所有人都觉得太子荣宠无限, 逼宫是急迫夺权,他的父亲和母亲,丧命在他出生那一日, 整个东宫烧成焦土,此后成了血色淋漓的禁忌。
这么多年来,淮安侯府小心翼翼地保着他, 卫绫也不得不隐姓埋名,连灵牌都不敢刻上名字。
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为他们哭……那就让他来哭。
萧弄的视线扫过整个堂屋, 目光落到正中间供奉着那些灵牌上,生出一丝隐约的预感, 慢慢地抚着怀里人后脑上柔软的黑发, 将他的脑袋按回怀里, 没有急着问发生了什么。
过了会而后, 钟宴笙的情绪又好了点点, 微微挣了一下,嗓子依旧是哑的:“我好些了。”
他还有些疑惑的事想问卫绫,揉了揉眼睛一低头,这会儿才发现,刚刚倒在地上的卫绫已经被拖出去了。
萧弄的手抚在他脸上,把他的脑袋转回来:“先说说,为什么哭?”
钟宴笙张了张嘴,一堆话涌到嘴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萧弄的手抚到他后颈的位置:“不要急,慢慢说。
与此同时,堂屋外面的气氛十分怪异。
一堆山贼蹲在卫绫旁边,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挡太阳的当太阳。
李一木尤为担心,不住质问展戎:“你的解药当真有效?若是没用,我们今日就是死也不会放你们离开水云寨的!”
昨晚从后崖小道上爬上来的黑甲卫们收到信号,已经全部集齐,整齐无声地站在展戎那一边,如同一团黑沉沉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乌云,与山贼们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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