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大秦招致的冤孽。”李晟神色阴鸷,“他恨极了我大秦,也不想要燕陵好过。所以他要另立为王,让大秦心血付之一炬,又让曾经趾高气扬的燕陵旧臣向他俯首称臣。”
“这样的人,断不能留。我早该杀了他!”
杜昶夫小心翼翼道:“李大人,可我听说,燕秦之战时,摄政王也曾为大秦立下赫赫战功。若他其实并未存这样的心思……”
话音未落,却见李晟眼珠一动,紧缩的瞳孔骤然盯住了他。猜疑、傲慢、阴狠……诸多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令人窒息的滚滚杀意。
杜昶夫登时惊得失声。
只听御史大夫慢条斯理地道:“他存没存这样的心思,不重要。我要的,是一个足以杀他的借口。”
“如果有一个疯子,我要你杀了他,你会动手么?”
杜昶夫摇头。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个杀人如麻、可能下一秒就会把剑指向你的疯子。”李晟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这或许是假的,但为了你的利益,为了你能够活下来——”
“杜奉常,你杀不杀他?”
“不”字卡在喉咙里,杜昶夫陷入沉默。
“不用我说,你也会主动铲除这个不利于你的人。”李晟看着他的表情,哼笑一声,“真又如何?假又如何?但凡侵害了自己的利益,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他松下神色,仿佛心情很好:“我已经为摄政王量身定制了一套足以说服天下人的谎言。从明天以后,不会再有人信他,哪怕是他的心腹——”
“楚晋,必死无疑。”
听到这句话,杜昶夫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心知李晟尚未把他作为心腹,虽然交谈了许多,却并未透露半分明日的计划。但是仅是这成竹在胸、满含杀机的寥寥数语,就足以让他为摄政王捏一把冷汗。
恐怕明日的秋江上,又会是一场血雨腥风啊……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一停,有人在外道:“御史大人,下官范瞿求见。”
“进。”
随即车帘一掀,一个中年样貌的微胖男子钻了进来,看见车内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一礼:“御史大人,杜奉常。”
杜昶夫忙回礼:“见过范中丞。”
李晟挥了挥手,让二人免礼,问:“什么事?”
范瞿面现犹豫之色,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递给李晟:“大人,这是今日胥方城的说书先生送来的密信,上面所说之事……与秋江祭祀有关。”
李晟微微皱眉:“说书先生?”
“对,是曾经的那个名嘴柳成荫。”范瞿解释道,“他是我们安插在城中,传播摄政王质子旧事的其中一员。”
李晟点点头,翻开纸条,看了一眼。下一秒,他面色便沉了下去,只一瞬间,神情便可用阴沉可怖来形容。
范瞿似乎料到了他的反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下官知道此事尚未证实,本不该这样呈上来。可……实在是事关重大,下官不敢怠慢,这才……”
可下一瞬,李晟忽然毫无预兆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好,好啊!”他抚掌大笑,“当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莫说范瞿,便是杜昶夫也愣在原地:“李大人……”
他的声音淹没在笑声中,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李晟笑够了,这才平静下来,目光森冷。
他看向范瞿:“去把那个说书先生抓起来,日后我有事问他。”
范瞿一震:“是!”
杜昶夫忍不住看了一眼那张纸条,他只能看见背面,字迹模糊不清,辨认不得。
能让李晟高兴至此的,会是什么?
但他也心知,李晟此刻必然不会同他讲,于是干脆收回目光,做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
李晟收起纸,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杜奉常,你平日有辟谷的习惯吗?”
杜昶夫一愣,满脸疑惑:“……没有。”
“真是不巧,老夫也没有。”李晟自顾自说着,“看来你我二人明日要多受一番苦了。”
这是什么问题?
杜昶夫满心疑问无处解答,只得暗暗压下。只是看这形势,明日画舫之上,必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了。
*
秋季祭祀这日到时,胥方城静得离奇。
城中调来上千官兵,将家家户户看得严严实实,不允许任何人私自出街。凡是不服反抗之人,统统被抓去了衙府上。
江上碧空如洗,天朗气清,一轮画舫在平静江面上缓缓前行。船上张灯结彩,青瓦朱漆,雕梁画凤,做工极为精巧。楠木为船骨,夜明珠为灯,镶玉勾银,外观已不寻常,内里更是别有洞天。
陆青坐在右侧靠下的位置上,暗中观察着这画舫上的暗潮汹涌,只觉精彩异常。
他是一介小小廷尉丞,平日里改改律令、管管刑狱还行,真到了这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面前,自然不够看。不过他也不介意,他平时经手的案子多了,就喜欢看热闹,尤其是能窥探几分朝堂权臣、宗亲贵族的纷争纠葛,更是令他心痒无比。
据他仅有的数次进宫所见,如今坐在左侧最上席的就是当今摄政王。
陆青第一次进宫觐见时曾偶然碰见过这位摄政王,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眼,他就彻底走不动道了,抱着奏折呆呆站在原地。直到那人彻底走远,自己被老廷尉拍了下脑袋,才彻底回过神来。
陆青那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捂着头问老廷尉:“刚刚那人就是海外友国送来的美人?!”
老廷尉望着他亮得惊人的眸子,恨铁不成钢:“那是当朝摄政王!”
此言一出,陆青登时如五雷轰顶,喃喃不已:“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当今摄政王是长那个样子!早知这样,他前几次说什么也要跟着进宫!
可事实是,尽管他后来几乎天天往宫里跑,却再无一次能与摄政王碰上,搞得他茶饭不思,整日琢磨着怎么能再见一见那道惊为天人的身影。
于是几日前老廷尉找他去秋江画舫,他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陆青鬼鬼祟祟地看了摄政王好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转到对面席桌上。
左侧最上席本该坐丞相,但魏钧澜称病未来,便空了出来。丞相往下,就是御史大夫李晟。此人与陆青印象中并无不同,身形瘦削,面容冷厉,尽白的须发并未给他增添几分和蔼之色,反而让他显得更加不好相处。
摄政王往下,是太尉徐瑛。徐太尉年方三十,剑眉星目,英武不凡。只可惜无论筵席还是朝堂,向来沉默寡言,像块木头。但木头也是不一般的木头,这家伙曾率五千骑兵大破三万敌军,长驱直入,直取六城。陆青还是格外敬畏的。
他望着最顶上的这几个人,咽了咽口水,最后还是决定继续偷看摄政王,毕竟要赏心悦目一些。
他天性爱美,凡是见过的美人,几乎都能过目不忘。摄政王则是他审美这么多年中最惊才绝艳的一笔,几乎将旁人比成了地上尘,让陆青顿觉此生圆满。
陆青情不自禁地喃喃道:“九州明珠,果真一绝啊……”
他声音虽小,身旁那人却跟多长了只耳朵似的,忽而扭头过来:“你说谁?”
陆青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却见是宗正乌若寻。他干咳一声,慌忙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九州明珠,果真一绝。”乌若寻将他的话重复一遍,淡淡瞧来一眼,“你胆子倒大,竟敢偷看评议摄政王?”
“……”陆青说不出话来。
他放轻了声音,低声下气地求道:“乌大人,你放下官一马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你不觉得那位摄政王有惊世之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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