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他喊。
两人的距离再度被拉开,楚晋扬起马鞭,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的速度不算慢,可对方的马仍然在不断地加速,甚至隐隐有超出控制的迹象。黑鬃马在林中横冲直撞,几次三番要撞上树木,都被沈孟枝险之又险地拉了回来。
楚晋心蓦地沉了下去。他知道,这是马匹发狂时才会有的表现。
再这样下去,沈孟枝早晚会被甩下去,或是撞到障碍后摔下来。
他咬了咬牙,狠狠一甩马鞭,马匹骤然嘶鸣起来,再度提起了速度。
已经到了极限。
楚晋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冲他伸出手,声音急促:“过来!”
沈孟枝终于看了他一眼。
坐在一匹发狂的马上,他面容竟然还是平静的。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看清那张脸上的神情时,楚晋心跳猝然乱了一拍。
下一秒,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暗处有微弱的银光一闪,紧接着,黑鬃马如同被什么东西绊倒,瞬间失去了平衡,哀嚎着向前重重摔去。
千钧一发之际,楚晋蓦地扑向了黑鬃马上的人。两个人从马上摔下,沿着山坡齐齐滚落了下去。
短暂的疼痛让楚晋脑中空白了一瞬。
等那阵疼过去,他吃力地睁开眼,下意识先四处扫了一眼。
两个人从马上摔下来后,就滚到了一个山沟里。正是秋时,满沟绯红的枫叶凌乱地铺散在身下,本是一幅值得欣赏的好景。
只是楚晋此刻却没什么心思欣赏,他动了动手指,确认了身体的各处关节都还能动,随即支起身,看向了被护在身下的人。
后知后觉的愤怒回笼,他问:“你疯了?”
明知道那是一匹被动了手脚的马,还要不管不顾地去骑,不要命了吗?!
沈孟枝面上被冷汗浸湿,面色愈发白。他胸口急剧起伏着,似乎也没从方才的惊险一幕中回过神来。
听见质问,他垂下眼睫,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楚晋心跳终于正常了些。他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有些过火,又缓和了语气:“为什么帮我?”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沈孟枝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宁愿让自己置身险地,也要帮他躲过这一劫。
沈孟枝的目光像片落叶,悠悠地落在了他脸上,轻得惹人发痒。
“不帮你,难道眼睁睁看你摔得骨裂、骨折么?”他望着对方,声音飘摇不定,像是透过对方在对十几年后的楚晋说话,“……我做不到。”
楚晋愣住。
他沉默了许久,问:“你真的是来自数年后的人?”
沈孟枝轻轻嗯了一声。
楚晋张了张口,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但又觉得现在问似乎不太合适。他吸了一口气,伸出手,道:“我拉你起来。”
沈孟枝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半晌,动作很轻地扯了下唇角。
“我现在……有些起不来。”他低声道。
楚晋一顿,紧接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猝然低头,看见了半截扎穿了对方后腰的树枝。
鲜红的血自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枫叶,红得刺目。
作者有话说:
枝发动了【苦肉计】,小小楚瞬间上钩(≧?≦)
之前的楚(冷漠):我为什么要信你?我的事跟你无关。
之后的楚(紧张):疼不疼?还有哪疼?
第167章 番外·寒魄其三
秋林围猎过后的第二日便下了雨,兖都染上了一片灰色的阴翳,雾濛濛的,不见日光。
楚晋自宫中复命回来,已过正午。
秋意泛着凉,却也足够让他清醒。从马上摔的那一下不算轻,更何况他有伤势在身,寒意钻进伤口,又泛起一阵绵绵的疼。
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也没有丝毫迟滞,脚步依旧很稳,从头到脚挑不出任何纰漏。
“世子。”
楚晋脚下停了停,从回廊闻声望去。
梅诩站在院中央,见他回头,将人上下打量了几回。见他大体无碍,略略松了口气,道:“秋林围猎可还顺利?”
楚晋道:“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那便是同往年一样,楚戎依旧拿了第一,而他依旧在不上不下、最不起眼的位置。
对此梅诩面上倒没有什么意外之色,转而问:“听说世子的马惊了?”
他会得到这消息也不奇怪。今日楚晋会进宫也有这部分原因,秋林围猎出了这样的乱子,楚观颂再怎么不喜欢他,也难免要借此事关心他几番。
“是。”楚晋没有否认,“不过好在控制住了。”
他将受惊的马追了回来——依旧形容体面,没有狼狈不堪,在明里暗里意外或不甘的视线注视中,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夏宫。
即便如此,他却没感受到任何化险为夷的轻松。这背后又有多少人的算盘落了空,他也不想再去计较。他闭上眼,眼前都是那人身下艳如枫红的血,大片大片地绽开,铺了满地。
楚晋无端感到有些心焦。他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后院的方向,还有数步的距离,嘴上的回答愈发敷衍,打算应付几句了事。
“那便好。”梅诩听完欣慰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公子今日身体好些了,你这几日的事情,都去与他回禀吧。”
“……”楚晋收回视线,“好。”
等梅诩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他停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于,脚下的方向一转,往去后院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秋日新雨过后,湖面也落了一层残红枫叶。楚晋走过石桥,瞥见九曲亭里的人影,脚步顿了顿。
下一秒他便恢复如常,神色自若地走了过去。
一面狐绒披风搭上了对方的肩膀,楚晋语气平静:“公子,天冷,小心染上风寒。”
琴声一停,随即对方抬起眼,目光很淡,不冷不热地望了过来。
他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唇色惨淡,身形也比寻常人消瘦许多。即便如此,这副病体也并未让他显得弱人三分,清俊眉眼中的冷漠未减丝毫,依旧还是从前的样子。
“听说你的马惊了。”他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缘由。”
楚晋给他披了披风就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他已经习惯了这般不平等的问询,语气平缓,回答道:“那匹马被人下了料,一旦被刺激,就会发狂伤人。”
公子垂着眸,不紧不慢地拨了几根弦,琴音嗡鸣,沉响不绝。
“所以,你故意惊了马,从而理所当然地换了另一匹马?”他慢慢开口,“这不像你的作风。”
楚晋没有说话。
在那种情况下,按照他往日的做法,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只会装作若无其事地骑上那匹被下了药的马——大不了被摔断几根肋骨。
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也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方法。
公子抬手,抚平了震颤不止的琴弦,亭内倏地一静。
“你什么时候会害怕受伤了?”他听不出情绪地问,“身为魄,你是不是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重了?”
楚晋蓦地攥紧了手指。
“……是我的错。”他说。
公子无波无澜地望了他一眼,目光冷冽又锋锐,直直刺破了他的侥幸。
“别忘了,三年前,你就该死了。”他轻飘飘地说,“这是你的第二条命。”
楚晋呼吸一滞,平湖起了一阵潮湿的风,一些被刻意压下去的回忆又呼啸着翻腾出来。
他的确死过一次。
宴席中饭菜里下的毒,一开始毫无预兆,却来势汹汹,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靠在墙边呕血不止。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强烈的不甘却成了支撑快要泯灭的神智的最后一点力量,支撑着他爬回了府里,爬到了这个人的脚边。
他说:“救救我。”
那个人一身锦衣,不染纤尘。一张与他极为相似的脸上平淡无波,高高在上地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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