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茶都放凉了,齐钰起身去换了杯,对沈孟枝道:“其实还有别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
“宋家的事。”齐钰道,“之前我跟你说过,宋家被梁王下了大牢。宋思凡被我带回来了,现在满城都是通缉他的告示。”
他表情不太好看:“我本来是想等这件事的风波过去,到时梁王与萧琢开战,无暇顾及宋家,再把宋家人救出来。可狱中的眼线回来说,宋伯父忽然病倒了,我还没敢告诉宋思凡。”
“楚晋回城后,梁王不会再轻易离开。”沈孟枝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要救宋家,就不能打草惊蛇。况且,救了他们,你想让他们躲到哪里去?”
齐钰深吸一口气:“……是,你说得对。可我要是真的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瞒着宋思凡,他肯定要恨死我了。”
沈孟枝轻叹道:“眼下没有最好的办法,只要梁王在,宋家就逃不掉这一劫。只能先行将宋伯父带出来救治。”
“可你要怎么把人悄悄带出来?”齐钰问。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自从宋思凡逃出去后,梁王就把宋家关到了天牢里,重兵把守,要带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堪比登天。
想要骗过狱卒,只有一个办法。
沈孟枝低声开口:“……偷梁换柱。”
*
城北天牢,每逢辰时、酉时,狱中人员轮替。
天牢重地,不许闲人闯入,也不许外人探望,只有夜晚时分,押送犯人的囚车出入,才会开门。
这次押送的犯人比较特殊,是个逃犯,在外地被抓了回来,梁王特意下了命令,把他安排到单独一个牢房,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押送的车队进了天牢,天色昏暗,看门的小吏没留意前面那人额头上的冷汗,只眯起眼看了看递上来的手令,便开了门:“进去吧。”
“多谢。”递手令的人收回手,声音温和平淡,是教人一听就印象深刻的好嗓子。
小吏平时听惯了天牢里一群五大三粗狱卒的粗哑嗓音,觉得格外新奇,问:“你们南边来的人说话都这样么?”
对方愣了下,随即笑了。
天牢里阴暗压抑,唯有他这抹浅淡近无的笑意,亮过了摇曳火光。然而只是一瞬,对方就转过了身,声音轻轻地传过来:“也不全是,我比不过家乡的姑娘们。”
小吏眼都直了,头一次心痒难耐地想去南边看看,连队伍里被人拿刀胁迫、拼命对他使眼色的同僚都没注意到。
他乐呵呵地做了会儿美梦,正幻想着到了南边娶亲,夫人的嗓音和刚刚那人一样好听,一个声音就把他从梦里拽出来了:“喂,开门。”
小吏一个惊醒,睁眼就看见一个少年正冷眼瞧着他。
“什么人?”他匆忙坐直,肃容道,“闲人不可随便进天牢,你是谁家的孩子,没人跟你说过吗,擅闯天牢是死罪!”
他有意吓唬对面的人,然而那少年丝毫不怕,冷笑了一声,手腕一翻,一块玉质令牌赫然出现在掌心。他抓着令牌,拿到小吏面前,问:“可以进了吗?”
墨玉鎏金,云水相映。
小吏出了一身冷汗,迅速开了门,咽了咽口水:“见过摄政王。”
马车上的人没有回话,无形的沉默与压迫让小吏忍不住心跳快了几分。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不知摄政王前来所为何事?”
刚刚才放进了梁王着重吩咐看管的犯人,后脚就来了摄政王,这两人势如水火,他不敢大意。
听夏淡淡道:“摄政王做什么,也要和你报备吗?”
小吏险些吓跪,摇头道:“不用不用!小的不敢!”
听夏在他畏惧的视线中收起令牌,跳上了车。马车缓缓动了起来,行过一地碎影,驶进了长长廊道中。
“需要查一下他是不是梁王的人吗?”
平缓前进的马车中,徐允低声开口。
他的目光落在对面人素白修长的手指上。他的腿上放着一本书,时间太久已经泛黄,边缘磨损卷起。
那截指尖在上面已经干涸的墨迹上轻轻摩挲,随即翻过一页。
他好像已经将这件事做了千遍万遍,熟稔到似乎连指腹传来的触感,都刻在了身体里。
“不用。”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漠然至极。
“楚戎在这儿安插了那么多人,怎么杀得完。”
他像是累了,平淡道:“我已经没心思跟他玩这种猜来猜去的游戏了。”
徐允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昨日有人来找我,说城东有一支禁卫,擅自行动,横行跋扈,对外却说是领了您的命令。后来我去查过,的确是梁王的人,这样行事是为了让摄政王府声名扫地。”
楚晋终于有了反应,抬起眼,问:“那个来找你的人,是谁?”
“城东云伲布庄的伙计,叫做钟瑾。”
楚晋轻笑了一声,目光却是冷的:“谁教他的?”
徐允一愣:“什么?”
“是谁教他这么说的?”楚晋缓缓道,“既然知道领的是我的命,还敢找上门来。”
徐允这才反应过来,蹙起眉:“这……属下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楚晋忽然问:“你说,他找的是你?”
徐允点头。
“一个布庄的伙计,竟然知道你。”楚晋撩起眼皮扫过他一眼,“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徐允越想越觉得不对:“难道是魏相的人?故意挑明,想让我们与梁王内斗吗?”
提到魏钧澜,楚晋眸光又冷了几分。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大牢入口。他走下车,声音轻飘飘地从前面传了过来:“派人去盯着这个布庄。”
徐允正要应下,身前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眼底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一字一字、轻声开口。
“你亲自去。”楚晋道,“如果真的是魏钧澜的暗桩,整个布庄,一个不留。”
徐允浑身一凛,低声道:“是!”
他站在原地,看着对方与听夏走进天牢之中,半晌,转身向城东飞身掠去。
*
过了最后一道天牢大门,沈孟枝定了定神,对齐钰眼神示意。
后者心领神会地点头,原本抵在车队头领身后的匕首一转,刀柄对着人脖颈狠狠敲了一下,那人立刻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早就看这家伙不对劲了。”齐钰踢了踢地上晕过去的家伙,冷笑道,“进门时眼都快瞪出来了,幸好那狱卒只顾着看你,压根没看他一眼。”
沈孟枝无言以对:“……”
来帮忙的几人合力把晕过去的狱卒抬出去藏了起来,随后推着囚车,继续往前走去。
他们负责掩人耳目,沈孟枝和齐钰就负责救人。
几人来的时候正赶上酉时的轮替,这期间被人手看管得密不透风的天牢才会露出破绽和空当,必须要在轮替结束前将宋家主带走。
沈孟枝低声问:“都跟宋家人打过商量了吗?”
“已经托这边的眼线送去消息了。”齐钰道,“我知道在哪,你跟我走。”
天牢关着数以万计的犯人,内里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迷路。两人穿着狱卒的衣服,动作飞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关押着宋家人的牢房。
宋家被关在单独一层,房中关着许多人,男女老少,占据了整整一排的牢房。沈孟枝怔了怔,道:“宋家人……都在这儿了?”
齐钰点点头,轻声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让宋思凡来了吧。当世文流,宋家三代,都在这儿了。他好不容易才出去,再回到这里,一定会崩溃的。”
他手里拿着提前仿制好的钥匙,插入锁中,轻响惊醒了宋家人,一双双眼睛向他们望来,有的浑浊,有的明亮。
沈孟枝目光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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