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已分。
娄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恨,高声道:“沈恪——!你的好儿子!”
沈孟枝神色不变,手臂用力,剑光划过。随即一颗人头高高飞起,血色四溅。
娄崖无头的尸体晃了晃,紧接着,重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对于枝而言,内力从前是执念,他要保护自己,要为家人报仇,要实现幼时像父兄那样征战的愿望。
但现在,有楚晋在,即使这辈子再也没法恢复内力,也没有关系了。
因为楚给了枝实现这一切的机会。
因为回过头,他就在他身后。
第159章 昭雪·无罪之人得以归家
玉膏城。
废旧的行宫里,破败门窗半遮半掩,光线透不过厚重的墙体,室里一片昏暗。
脚步声渐近,大门被缓缓推开,吱呀声让坐在台阶上的人影动了动。
他手中空了的酒壶摔到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萧琢睁开宿醉后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来人,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娄崖呢?”他问。
沈孟枝置若罔闻,步履平稳,一直到他身前几步,才停了下来。
他垂眸,盯着这位曾经的君王,说:“死了。”
“哦……”萧琢低声道,“死了。”
他脸上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愤怒。他低着头,浑浑噩噩地,下一秒,眼前出现了一则诏书。
“萧琢,”沈孟枝冷冷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黑字黄底的诏书上,鲜红的玺印格外扎眼。萧琢抬起手,在半空中,轻轻描了描那玺印的纹路,蓦地笑出了声。
“说什么?”他姿态随意,“这天下,本就是有心者竞得。”
沈孟枝冷下神色:“借口。”
“孤这一辈子,就胆大包天了这么一回。”萧琢道,“老天也垂怜孤,帮了孤一回,让孤成了燕陵的国君。”
他嘲讽地笑了一声:“……一个宫女的孩子。”
沈孟枝道:“那又如何?”
“又如何?”
萧琢缓缓重复了一遍。
“孤来告诉你又如何。”他道,“在王宫里,宫女卑贱,宫女的孩子就更卑贱!旁人可以在书堂正大光明地读书,孤只能冰天雪地里在冷宫打井水洗衣!旁人可以在父王身边玩乐,而孤只是个他连想都想不起来的弃子!”
萧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直直指着他,用力到青筋绷起。
“你懂什么?”他问,“你们懂什么?”
“孤不想死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孤不想自己死了都没人记得!孤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孤要爬到最高的位置,孤要把他的儿子一个个踩在脚下,孤要做燕陵的国君!!!”
萧琢歇斯底里地喊完,好像耗尽了力气,向后跌坐下去。
“而你,”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沈孟枝,“像你这样的人,是孤最讨厌的。”
在沈恪这样的人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抬不起头来。他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卑微,这种自卑随着冰冷的井水,一直淌进了骨子里。
他怕沈恪,他太害怕了。那个人对他的其他几个兄弟都一样的冷淡且不好亲近,像他这样不上台面的人,只会被看低、被嫌恶、被轻蔑。他下意识将沈恪的所有举动都曲解成恶意,他把对方当做自己的仇人,他想杀了这个让自己不安的存在。
下一秒他的领子被沈孟枝紧紧攥住,他的声音几乎在颤抖:“所以你恨沈家?就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
萧琢笑了起来,放肆又悲哀。
“没错。”他说,“可笑吗?一点也不可笑。”
“他永远看不惯孤,永远不会成为孤的同路人。”萧琢道,“相反,娄崖才是孤的同类。我们同样不受重视,同样不甘心……”
话音未落,他脸上便挨了一拳,被打得偏过头去。沈孟枝一言不发地再次挥起拳头,狠狠地、冷静地,一下又一下,砸在他的脸上,拳拳到肉。
萧琢吐出一口血,紧接着又被人拎起来,拖到半敞的殿门前。刺目的阳光立刻让他眯起眼睛,沈孟枝用力把他按到了门板上。
他呼吸急促,一字一字地问。
“沉因山下,代国偷袭,我兄长被困数日,派人请兵无果,你为何不救?”
“燕秦之战初,我父亲旧疾复发,拖着病体与敌军苦战,你为何不救?”
“玉膏被楚戎围攻数月,城中粮草几近断绝,苦守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增援,萧琢,你为何不救!!!”
萧琢望着他满是怒火的眼睛,瞳孔缓缓收缩。
他想起来了。这个被沈恪藏起来的、珍之又珍的小儿子。
他讨厌这个被沈恪捧在手心的孩子,他嫉妒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父母的疼爱。他曾经试图在这个孩子出生前就害死他,却只害死了他的母亲。
他还记得那一日。
湘京下了一场大雨,宫里即使点了灯,还是乌沉沉的,黑的让人害怕。
瓢泼大雨中,他的随从慌慌张张来报,有一个少年从宫门闯进来了。
他问对方有几个人,随从回道,只有一个。
灰色的雨幕中,他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手持一柄染血长剑,步履沉重,缓慢艰难地走过幽深的宫道,往殿门的方向走来。
满殿文武,竟无一人敢拦。
等到他走进殿中,萧琢看清了他左手紧攥的东西。
那是一枚丹书铁券。
历朝历代文武百官,只有一族被赐予过丹书铁券。
沈家。
心神震荡间,萧琢听见少年开了口。
“我是沈恪之子,”他的声音带着潮湿的水汽,冰冷黏重,“沈孟枝。”
他对满朝的窃窃私语不闻不问,缓慢地、不容拒绝地道:“赐我兵权,我去平定旧秦的军队。”
文武百官深谙树倒猕猴散的道理,沈恪死后,沈家便已经完了,自然也没有了趋炎附势的人。少年在他们眼中成了可以被拿捏的软柿子,无人将他放在眼里。
排在最末的官员倨傲道:“沈二公子,沈家已经没落了,军权大事,轮不到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在这里……”
剑光一闪,他僵在原地,怔怔摸向自己的脖颈。那上面多了一条血线。
“……指手画脚。”
最后几个字落下,他的脑袋也跟着一起落下,咚的一声摔在大殿上,鲜血喷涌而出。
少年维持着挥剑的姿势,重复了一遍:“给我兵权。”
萧琢抓紧了座上的扶手。
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正无声无息地看着自己,目光阴冷,令人遍体生寒。
这就是沈恪藏起来的儿子。
他发自心底地恐惧。
直至现在,这种恐惧还是如影随形。
萧琢喃喃道:“因为孤怕。”
“孤怕你知道了孤做的那些事情,孤怕你会报复,会毁了孤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他的面色狰狞起来,“区区一个玉膏罢了,没了就没了,孤要的是你去死——”
“孤要你和沈家坠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不管用什么手段!”
沈孟枝低声问:“哪怕诬陷我叛国?哪怕给沈家扣上不忠的罪名?”
“是又如何?!”萧琢偏执疯狂地大笑起来,“你已经摆脱不了了!从今往后,沈家会和孤一样,永远不见日光,永远为世人所轻——”
“闭嘴。”
沈孟枝冷冷道。
“入地狱的是你,永世不得翻身的是你。”
“萧琢,你原本有机会做一个明君。”他看着对方,“只是你从不肯站起来,你跪得太久了。”
“看轻你的,始终只有你自己。”
沈孟枝抬起剑,抵上他的咽喉。
萧琢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对方的影子。如同那个雨天,少年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目光阴冷,令人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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