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摇说,希望他能找到一个真心爱他的人,一个能拉住他的人。可这一瞬间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想被拉住。
因为爱是束缚。
他不愿被束缚,他只愿做永远没有方向的风。
他是皇帝,他可以逢场作戏,满口不值钱的甜蜜情话。也可以任意妄为,今朝有酒今朝醉。更能与一个人周旋、欺骗、假意和调笑。
可他不能面对一颗赤诚的真心——因为他的经历决定了,他不是一个能把爱当做儿戏的人。从小缺爱的人,怎能把爱当做儿戏?
他要不起这样沉甸甸的爱意。
“走吧。”燕云潇倏地起身,“回宫。”
他推开门,走入寒风中。
林鸿忙跟了上去,
小茅屋中炭火渐熄,栗子糕渐渐变凉,变硬,失去色泽和温度。
像一颗被遗弃的真心。
大年初十,皇帝寝宫。
燕云潇趴在软榻上,读着一本闲书,问道:“走了吗?”
银烛拎着一个食盒进来,道:“走啦。不过相爷让奴婢把食盒交给皇上。”
燕云潇翻了页书,看也没看,道:“你们吃吧。”
流萤走过来挽起窗纱,摇头道:“皇上怎么了?以前不是最爱吃相府的栗子糕吗?这都第六天了,皇上却看也不看一眼。”
“皇上都六天不出门了,林相连着来了六天,皇上都不见人家。”银烛打开食盒,吃了块栗子糕,夸张地叹了口气,“真真真——香啊!皇上真的不吃吗?”
燕云潇吸了吸鼻子,香甜涌入鼻腔,他犹豫了一瞬,然而还是摇头:“不吃。朕让你们转告他,让他以后都别送栗子糕了,他怎么不听?”
“奴婢哪能知道。”银烛故意坐到他身边,拿着栗子糕晃了晃,“答应倒是答应了,可第二天还是照常来——皇上真的不见见他?”
流萤往窗外看了一眼,道:“林相走远了,又往回走,一看就是在等着皇上召见呢。”
燕云潇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合上书扔到一边:“不要再提他了。”
银烛和流萤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银烛把栗子糕提走了。
流萤斟了一盏热茶,递到燕云潇手边,柔声道:“皇上别生气,是奴婢失言了。”
燕云潇轻叹了口气,接过茶盏:“不是你们的错。朕这几日心情不好。”
流萤娴熟地为他捏起腿来,建议道:“皇上心情不好,为何不出去走走?皇上过去爱吃城西的蜜渍烤鸭,何不趁着休沐去吃?城南道观的红梅据说是京城一绝,现下正是红梅凌霜傲雪之时,想必十分好看。”
“没心情。”燕云潇恹恹地趴在软榻上,闷声道,“用些力,揉揉肩膀。”
流萤便为他捏肩。
燕云潇始终觉得力道软绵绵的,等想明白他之所以觉得流萤力气小,是因为习惯了某人的力道之后,心情更差了。
“别揉了,下去吧。朕自己呆一会儿。”
流萤这些天已经习惯了他的反复,从善如流地停下,走之前道:“皇上之前教导奴婢,逃避不能解决问题,要把问题说出来,才有可能解决。憋在心里,只能一天更比一天郁闷。”
不等燕云潇回答,她行礼退下了。
燕云潇发了一下午的呆,入夜时,他让人去请丞相过来。
林鸿很快就过来了,行礼后关切地望着他:“皇上最近是否心情不佳?是臣做错了什么事,惹皇上生气了吗?”
燕云潇道:“不是,丞相不必多虑。”
他起身慢慢踱着步,斟酌着词句:“君子远庖厨。朕前几天便命宫女转告了丞相,今后不必再送栗子糕来。”
林鸿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落在他右手手腕上,浑身一震。那里本来该有一条串着珍珠的红色头绳,可现在没有了。
他隐约感觉到,皇帝这几日闭门不出,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燕云潇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林鸿。
里面是那两条红色头绳,一条串着珍珠,一条没有。
林鸿发现皇帝始终避免和他目光接触,他沉声道:“臣不明白。”
燕云潇道:“丞相是朕的股肱之臣,是将来青史载册的名臣,不该把精力放在这种事情上。”
这种事情……
林鸿的直觉告诉他,皇帝说的“这种事情”,不是指编头绳或做糕点,而是指……爱他。
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燕云潇又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里面是二十万两银票。
“这是丞相交给朕的俸禄。”燕云潇轻笑道,“哪有皇帝替臣子存着俸禄的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朕克扣俸禄呢。”
林鸿声音发紧:“这是臣自愿的。”
燕云潇像是没听见他说话,拿出另一个荷包,这个荷包被撑得鼓鼓囊囊的,里面是满满的金叶子、金豆、金瓜子。
“这便当做是……买栗子糕的钱吧。”燕云潇背对着他,轻声道,“丞相日日早起,去集市买新鲜的栗子,做成栗子糕送到宫中,风雨无阻。朕知道这份心意是无价的,但……朕没有等价的东西能还给丞相,只有这些了。”
林鸿听明白了,皇帝不要他的心意。
“可是年前在茅屋中,皇上答应过让臣试一试。”林鸿道。
那日皇帝眉眼带笑,戏谑地道,让他来试试,什么时候能捂热那颗冰做的心。
燕云潇耸了耸肩,道:“试过了,没有结果,不是吗?”
林鸿望着他的背影。
年轻的君王身形颀长,负手立在窗前,背影沉默而冰冷。
没有结果吗?
可是他明明抱着他看了一个时辰的烟花,皇帝明明已经渐渐不再抗拒他的接触,明明在慢慢地接受他的照顾和关心。
一道凉风吹起了窗纱。
林鸿低头看着装头绳的荷包,五指用力地攥紧,指节泛白。
皇帝把他的心还给了他。
林鸿声音涩然:“皇上不要臣的心意,却不愿回头看臣一眼吗?”
燕云潇背影一颤,转过身来,近乎温和地盯着他。
一道风吹起皇帝未束的墨发。
林鸿一瞬间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快步上去关上窗,低声道:“天冷,皇上莫要站在这里吹风,当心着凉。”
燕云潇长睫轻颤,微垂下眼眸。
林鸿商量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是臣给皇上压力了吗?还是……臣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只要皇上说出来,臣立刻改。”
他顿了顿,道:“臣愿意做任何事,只要皇上答应让臣留在身边,给臣一个机会关心、照顾皇上。”
话音最后,已是卑微的祈求。
燕云潇抿了抿唇,再抬头时已恢复了轻松愉悦的笑意。
“丞相一表人才,门第高华,不知惹多少姑娘倾心,何苦与朕纠缠不清?”他眉眼弯弯,笑吟吟地道,“丞相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朕年后便为丞相择一门好姻缘,丞相也好在处理朝中政事之余,为林氏延续香火。”
皇帝每说一个字,林鸿的心就碎上一分,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扎进掌心,满手黏腻鲜血。痛楚让他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他并非没有料到这个结果。
若皇帝在知道他心意之初便这样拒绝他,他甚至不会伤心。
可在那个拥抱、那个吻、那些温存之后,他心中已升腾起了些微的希望。这个时候的拒绝,无疑让他从天堂坠落至地狱。
面前是一双平淡温和的眼眸。
林鸿艰难地说:“那么皇上是想让臣……持君臣之礼,往后再无僭越?”
燕云潇淡淡地道:“朕想让丞相只做君臣分内之事,你我之间,往后只有公事,再无私事。”
半晌,林鸿跪下行礼:“是,臣明白了。”
燕云潇袖中的手紧握,而后又松开。他转身背对着林鸿,道:“起来吧,早些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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