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闲话了几句,燕云潇起身告辞,空念方丈送到门口。
林鸿已在寺外等待,见燕云潇完好无损地出来,松了口气。
燕云潇好笑道:“做什么呢?”
上了马车,林鸿才开口道:“提审已结束,那女子阿花说,她在阁楼下看见男主人在二楼自缢身亡。”
“看见?”
林鸿意味深长地说:“她看见男主人将脑袋套进绳索,踢开矮凳。”
燕云潇笑道:“这不扯谎吗?在楼下仰观二楼,又怎能看见人踢开矮凳?”
“所以我让县令再审,用了些手段,阿花改口说记错了,是在二楼看见的,并非楼下。”
燕云潇摇了摇头:“满口谎言,你怎么想?”
林鸿简洁地说:“她是凶手一伙的。不只是她,先前的十三户人家里的‘幸存者’,也都是凶手一伙的。里应外合,为凶手行便利,事后又帮助遮掩,所以至今毫无线索。”
“能找到那些人吗?”
林鸿摇头:“县令说他们受的刺激太大,不愿留在本县,事发后全搬走了,杳无音讯。”
有蓝卫在,想找到那些搬走的人并非难事,但两人都不喜绕圈,力求直击弱点,一举抓获凶手。
燕云潇喝了口茶,想起禅房里那盏上好的东海茶,道:“空念方丈全无内力,凶手不是他。”他话音一转:“不过他与凶手脱不了干系——你之前说,房中少了个五足香炉,看看是不是这个?”
他略一沉吟,下笔如流水,画出了禅房中的五足蛇纹香炉,重点勾勒了五条腿的形状。
林鸿一看,立刻道:“对。”
那日在曹家遇害的屋宅中,他仔细看过每一处。佛堂香案久未擦拭,落了一层厚灰,灰上五个梅花状的空白,像是香炉久置的印痕。
市上的香炉多为三足,五足的已很少见,更别说梅花形的五足。
燕云潇道:“遇害曹家刚少了个五足香炉,空念方丈的禅房就多出个相同的,未免太过巧合。”
林鸿细细端详着炉身的蛇纹,肯定地说:“这是东海那边的样式,那年我去东海集会寻觅解药,见过这样的花纹。”
“空念方丈泡的茶,也是东海那边的。”
燕云潇皱眉道:“他本不必提,可恰恰提了这么一句。”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府邸外。
两人下了马车,来到前厅,蓝卫呈上一份文书。
燕云潇接过,很快读完,笑着递给林鸿:“原来如此。”
两人身份地位不同,想问题的角度自然与县令那一行人不同。县衙查案从小处入手,力求找到蛛丝马迹,追索凶手。可燕云潇一听闻此案,注意到的却是遇害人的身份。十三户人家都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这已是足够明显的线索。
蓝卫呈上的,是二十年来本县商界发生的大事。
十八年前,一位从东海渡来的外商来到本县。他出生在海外的小岛上,在海上打拼二十余年,挖到了海盗埋藏的一笔巨额宝藏,发了大财。他带着巨资来到湖州,靠着手中的钱财,做些布帛、丝绸、摆件的买卖,很快一跃成为当地的大商贾。
其余商人眼红了,与当地官府合谋,联合打压他。官府一开始不允,可又怎能抵挡得住商人们给出的巨额财富。事了后,外商家财散尽,名誉尽失,被迫远走他乡。
十八年过去,昔日的县令早已官升数品,成为京中重臣,官居侍郎。驱逐外商的手段太不光彩,自然也没有任何文书留下,这件往事便只存在于商人们的记忆中,随着时间淡去。
“游诸咸……”林鸿念出文书上外商的名字。
燕云潇道:“你可知空念方丈出家前的俗名?”
林鸿一笑:“你要去见他,我自然把他上下三代都查了清楚,出家前,他叫游诸复。”
“如此,事情便清楚多了。”
“这位游诸咸为报仇,将当年的涉事商贾一户一户屠尽,与各户人家中的下人里应外合,完成杀戮。他的兄弟空念方丈为其掩饰,借由念经超度,将房中可能留下的线索抹去,所以官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林鸿道。
燕云潇道:“如此,蓝卫在县里暗中搜索,找到那位游诸咸,案子可破。”
蓝卫不解道:“主子,不知其长相,如何搜索?”
燕云潇一笑:“曹家妇人死前手握珍珠项链,暗示凶手是拿念珠的和尚。可空念并非凶手,那便说明,凶手是一个与空念长得很像的人。”
林鸿将早已准备好的空念方丈的画像递给蓝卫,蓝卫恍然,领命退下了。
“相爷准备得很充分嘛。”燕云潇笑吟吟地望着他,“如此,便只剩两个问题了。”
林鸿接口道:“为何那些家仆下人会被游家兄弟所用?为何空念方丈一面替其兄弟遮掩,一面又故意给你线索,让你注意到香炉和东海?”
燕云潇毫不惊讶,饮了口茶,赞赏道:“相爷深知朕心呐。”
林鸿心里一热,深深地望着他,勉强压抑住内心的躁动,笑道:“第一个问题,我已调查过了。空念方丈任南湖寺住持这些年,收养了许多孤儿,皆对他感激敬爱有加。”
“家仆都是他曾收养过的孤儿?”燕云潇道,“还以为他慈悲为怀,未曾想实则另有算计。”
“另一个问题,便只能等抓到游诸咸后再问了。”林鸿提壶为燕云潇斟茶,没忍住碰了碰他的手指。
燕云潇笑眯眯地与他指尖相碰,手指交缠:“还能为什么,空念这个做哥哥的,小时候做了对不起弟弟的事情,心怀愧疚,想赎罪,想与亲人重归于好呗。”
林鸿的心被他灵活的指尖钩得发颤,握住他的手,眼含恳求。
“不行。”燕云潇利落地拒绝,“等此案了结后再考虑。”
林鸿哀怨地看着他:“潇儿,我怎么忍得住。”
“忍不住也得忍。”燕云潇用手指在林鸿胸口画了个圈,轻轻一推把人推开,“想要,那就快点去抓人,我不想在这县里呆了,此处近海,太潮湿,我长了一颗痘。”
“哪里?我来上药。”林鸿担忧地说,“明日我做些去湿气的菜给你吃。”
燕云潇却不肯说,只催他赶紧去办案。
翌日一早,林鸿来到县衙,气氛愁云惨淡,众人皆沉默寡言,还有个书吏收拾好了包袱准备离开。
县令看到林鸿,宛如看到救星,抓着他的袖子连声道:“师爷,师爷啊!案子再不破,这县衙就快撑不下去了!”
林鸿声音沉稳:“婢女阿花被杀了?”
县令声音卡住,瞪大了眼:“你、你如何得知?!”
“一猜便知。”林鸿环顾四周,“诸位是担心遭到那凶手的毒手?”
县令哀叹道:“那凶手半夜入县衙,杀了人之后飘然而去,衙役压根没有察觉。他取我等的项上人头,简直如探囊取物,让我等如何不忧心!”
林鸿道:“放心吧,最迟明晚,凶手便会被捉拿归案。”
县令大喜:“师爷已经有头绪了?此人是谁?是否在本县?”
林鸿道:“为避免打草惊蛇,此处不便透露,县尊大人静候即可。”
县令连忙道:“是、是是。”
县西一座客栈中。
房间很小,只一床一桌,地上是杂乱的衣服,歪倒的酒壶,两人正激烈争吵。
两人长相酷似,其中一人竟是空念方丈,另一人穿着粗布短打,脖子上搭着帕子,俨然是客栈的小二。
空念方丈向来慈悲淡然,此时却满脸怒意,质问道:“你为何要杀阿花?!”
对面的人道:“阿花被关进去已经一天,之前的十三人从未这么久。这说明县衙已经对她起疑,在拷问她,那个新师爷来路不凡,这个时候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空念眼中含悲:“我捡到她时才五岁,养了她十年,她在曹家做工三年,本应该此事一了就离开,可你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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