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庭听到传闻时已经是傍晚了, 派人到县衙打听一番,知道齐鸢被人劫了,凑巧何家的老仆也来找,说何公子出门后至今未回,心里便有了数。
洪知县的对策的确没错, 匪寇初起,最合适的是全力剿杀, 不留后患, 因此前期探查和兵力准备十分重要。但谢兰庭不是循规蹈矩的人, 当即提了孙大奎问了两句话,又命他将私自聚集的人解散了,自己则带着几名手下直奔张家庄。
洪知县知道谢兰庭在扬州不过是闲玩几天,看他只有区区几人便出城剿匪,急得直打跌,哪还顾得上谋划计策,亲自带了百来名衙役勇士,紧跟后面出城去了。
夜色渐浓,孙大奎躺在洪知县的车里,看看太夫给他包扎伤口,又伸头看看路程。
他原本就伤得重,贼人刀锋厉害,一刀砍在他的右臂上,伤口森然,几可见骨,另一刀从他胸前掠过,也是皮开肉绽。寻常人挨着两刀,半条命都要没了的,孙大奎却只粗粗包一下,便开始奔波着解救小少爷,半下午的功夫,那些纱布早都被血染透了。
洪知县看得微微动容,正在车上安慰他安心养伤,就听前面有人大喊“找到了”“都活着”。
孙大奎激动地坐起,扯到伤口后痛地“嘶”了一声,又咧嘴傻笑,忙问外面:“我们少爷呢?”
“孙大奎?”外面有人催马过来,径直闻到:“齐家在城外可有庄子?”
孙大奎忙道:“有,有两处!”
谢兰庭已经跟了过来,隔着车窗问:“都在什么位置。”
孙大奎一听不对劲,再看远处隐约过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并没有自家少爷,脸色顿时变了。
谢兰庭道:“你家少爷被人带走了,下官现在带人去追,你将两处庄子地址说明,如何走,有没有近路可抄?”
“西边的庄子在陈公塘,沿官路直走。东边的靠近北来寺。”孙大奎将两处庄子位置说了,仍不放心,挣着就要跳下马车,“小的给谢大人带路!”
谢兰庭看他一眼:“你去了反而添乱,在这等着吧。”
说完轻夹马肚,已经带人飞奔而去了。
齐鸢这一路被颠得够呛。
那个瘦高个看着没怎么有肉,没想到胳膊竟然特别粗壮结实,如铁钳一般将他死死箍在胸前。
齐鸢没骑过马,起初并不懂如何顺势使力,只双腿使劲夹着马背,以免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等到后来,腿酸肉疼,又察觉出瘦高个似乎骑术高超,他便慢慢松了劲儿,只双手紧紧抱着对方的胳膊,将重量卸在了瘦高个身上。
这样跑出一段,果然轻松了些。
然而瘦高个也不傻,看他这番小动作,不由好笑道:“你没骑过马?”
齐鸢转回头呜呜两声。斗篷的兜帽被风吹落,露出他惊恐的大眼。
瘦高个又看他一眼,见左右没有什么村落行人,也不怕他叫喊,便松了缰绳,将他嘴里的帕子扯了下来。
齐鸢大喘了几口气,随后却惊惧地大喊:“你好好看路!不要说话!”说完回过头去,努力缩头靠在瘦高个胳膊里,显然是怕万一马匹跑偏了,让他撞到树上。
瘦高个愣了下,觉得好笑:“马又不是没长眼,它看着就够了。”
“可他万一跑累了,要打盹呢?”齐鸢头也不回道,“这边越往里走树杈越多,又不是平原草地,万一马不熟悉躲树杈,贴着边过去了,我们岂不是要遭殃。”
瘦高个嗤笑一声:“那你是没见过西南的高树丛林,崖川一带树高千尺,遮云蔽日……”
说到这突然警醒,暗道不妥。
齐鸢在听到“崖川”时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崖川?那不是父亲忠远伯去的地方吗?
这帮人是崖川大军里跑出来的?那他们知道父亲的下落吗?通敌叛国是怎么回事?
齐鸢心如擂鼓,恨不得立刻抓着此人细细询问。
但对方突然打住,显然已经警惕起来,他只得强行压下思绪,如寻常聊天般道:“以前只听说扬州以北的地方人烟不甚繁盛,饮食粗糙,房子没有柱,已经觉得够稀奇了,没想到扬州以南也没什么好的,比来比去,还是这里富庶宜居。”
瘦高个差点泄露自己的来处,看他没往心里去,言语也有些可笑,连崖川在哪里都不知道,暗暗松了口气。
一旁的贼首几次回头,心里很不耐烦这俩啰嗦。
眼看已经到了山下,他便借口休整,令众人都下马,派了一个手下看着齐鸢,别叫他跑脱了,自己则带着瘦高个等人走远些商量事情。
齐鸢看那贼首双目放着凶光,心里便知道这人起了杀意。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山下,左边的小路通往北来寺,北来寺里倒是有主持和武僧,但寻常武僧打打山贼还行,这十几个亡命徒……恐怕能血洗寺庙。自己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危祸及旁人,因此这寺庙不能去。
右边的小路便是通到庄子上了。
这边的庄子是用来种花的,平时干活的也是山下的佃户,住在庄子里的人不多。若将贼人带回去,那就要设法让庄里的人逃走。至于自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瘦高个跟贼首似乎不是一路人,瘦高个身边又始终有一个大汉紧跟着,形同主仆。自己若能设法离间他们,借敌杀敌,倒是能有两成胜算。这样便要赌一把了,先要想办法与瘦高个独处。
齐鸢心里紧张思索着对策,另一边,贼首已经跟瘦高个争执了起来。
瘦高个压低声,怒道:“若他能给我们银子,我们趁夜跑了便是!你为何非要杀人!”
原来贼首不放心齐鸢,因此决定一会儿探清庄子上的情形,拿到银子后,将齐鸢和庄子里的人都杀了,不留活口。
瘦高个这一路看他杀人如麻,早已忍耐不下去。
贼首也嫌他啰里啰嗦,骂骂咧咧道:“大家伙本就是逃命的,到了这里,手上沾的人命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还差这一个两个吗?你这一路阻三阻四,莫不是跟弟兄们离了心,想要分道离去?”
说完“噌唥”一声亮出刀子,阴恻恻道:“你若是想走,就把命留下!”
瘦高个紧紧握住自己的弯刀,一旁的哑汉已经抽出三节棍,挡在了他的前面。
贼首知道这俩人本事不俗,脸上露出几分忌惮,紧紧盯着哑汉。
瘦高个怒气冲冲道:“鄙人与各位虽是半路结识,但这一路遇到山匪强盗,鄙人何时退后过?你敢说我是贪生怕死?”
他说完一顿,冲队伍里的其他人拱拱手:“各位弟兄,我们都是军伍中人,都曾阵前英勇杀敌,保护百姓的。如今蒙受不白之冤不得不反,便是寻仇也是找官府中人,如何只朝着这些老弱幼孺下手?我们这般行径,跟自己拼死拼活杀的夷贼有何不同?这小公子既然肯以金银想赠助我们逃脱,我们还要杀人一家,岂不是恩将仇报?”
一番话掷地有声,远处的齐鸢也听了个隐隐约约。
队伍里的其他人也有几个暗暗点头的,只是惧怕贼首凶悍,不敢出声。
贼首察觉出有人松动,不由恼怒起来。他这一路上虽是逃命,但凭借这身武力,要钱得钱要人抢人,比之前当兵时不知道舒坦多少,因此心里早已有了立个山头当山匪的念头。
这十几个兄弟都是他从前的部下,个个都是打仗好手,将来建寨子少不了要用到他们。因此这一路他也将这些人拖下水,只要人人沾了人命,将来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瘦高个之前就几次三番坏他威信,现在又来,他哪能容许。此时无可辩驳,扭头看到那少年在远处站着,身上裹着瘦高个的斗篷,只露出一张小脸,清凌凌的如玉如琢,一副好面相,不由一愣,拍了下首,叫骂起来。
“好你个李暄!你一路跟这小子搂搂抱抱,连堵嘴的东西都给他去了,亲亲我我这半天当兄弟们都瞎了吗?你若看上他就直说,尽管享用你的去,为何离间我们兄弟!”
其他人一愣,纷纷朝前看去。被叫李暄的瘦高个狠狠一愣,随后面如火烧,回头见齐鸢的确生得眉目清扬,风姿不俗,更是又气又恼,不知道怎么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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