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挑眉,见谢兰庭眨了下眼,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十分哭笑不得。
乡试之前,考生们都要研究考官的诗文制艺,以期能够投其所好,增加被取用的可能。其他地方的考生都是导出搜罗考官的文集,陈连这边却是一直在模仿齐鸢,因此由孙辂等人来问齐鸢最为省事。
当然,孙辂等人还不知情。
齐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乡试虽难,但他几位师兄等人都是捷才,尤其是孙辂识学兼备,文字浑圆雅正,乡试应当是必中的。
他只是担心别的:“如果几位师兄乡试考中,那陈大人就是他们的座师了。如今陈大人不得帝心,日后入阁的希望恐怕不大吧。”
谢兰庭道:“不好说。如果是我的话,这种庸才连京官都做不了,可惜帝王家个个心思比眼睛小,就喜欢提拔这些溜须拍马的废物。”
齐鸢点了点头,突然一顿,倏然抬头看了谢兰庭一眼。
“怎么了?”谢兰庭被他瞧得愣了下。
“没事。”齐鸢笑了笑,“逢舟兄怎么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到他的回信。”
“他现在只操心方成和的乡试,约莫还想不到你的事情上。等乡试后吧。”谢兰庭道,“我要去西南一趟,恐怕来不及亲自把他的信带给你了,婉君会妥善安排的。你放心用她便是。”
齐鸢吃了一惊:“你去西南?”
“去崖川。”谢兰庭倚在塌上,看着窗外的潺潺流水。
齐鸢怔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崖川凶险,你……你义父舍得让你去?”
他思索着朝堂中的几位将军的名字,挑了几个挨个询问,这位将军为何不去,那位将军能不能行。
谢兰庭一一答了,最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莫不是担心我?”
“当然担心了。”齐鸢却径直点点头,承认道,“若是我自己,可能拍马就去了。但换成家人朋友……便不舍得你们冒险。”
“我会小心的。”谢兰庭道,“如今户部空虚,连山东的赈灾粮都发不出去。这十万大军压在西南边境,粮草供应不及,迟早会有兵变。这次我奉旨押送粮草过去,并会暂时顶替伯父的总兵之职,看能否早点捉到西川王。”
齐鸢听说他已经领了旨,便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兰庭也沉默下去,过了会儿,他又听到齐鸢轻轻叹了口气,“你哪天走?”
谢兰庭侧过脸看着齐鸢:“应该就是这几天了。”
“跟我去一趟法善寺吧。”齐鸢说,“你如果事情多,我自己去也行,你临行前告诉我一声。”
谢兰庭点头:“好的。”
黄昏十分,夕照温温柔柔。
齐鸢也转头看着船外的远山:“这一路上你会带几个亲兵吧?”
谢兰庭:“会带,孟厂也会跟着我。”
齐鸢:“那你会向你义父写信报平安吗?”
“不一定。崖川一带深山瘴地,驿站多已废弛,因此通信不太方便。不过……””谢兰庭说到这顿了顿,看着齐鸢,“如果你想看,那我还是乐意多写的。”
齐鸢眸光微动,耳尖飞起一缕薄红。
谢兰庭却不依不饶,较真地追问,“那你也会给我回吗,就那种‘日日望归’‘翘想日深’之语?”
第88章
齐鸢早就发现, 相处愈久,谢兰庭便愈发显出狂放恣意的本性, 说话行事百无禁忌。此时若跟他较真, 难保他不会得寸进尺,最后反而不好收场。
因此每当这种时候,齐鸢便干脆假装没听到, 以不变应万变。
谢兰庭一看便知道怎么回事, 却也无法,只得不服气地轻轻“哼”一声。
俩人泛舟闲谈, 至半夜方回。
翌日一早, 齐鸢寅时刚过便起床梳洗更衣, 准备与谢兰庭一起去法善寺上头炷香。
他自从重生后, 便对神佛格外敬畏, 这次也让下人备好了银子,打算求过平安符后,为法善寺的佛像塑一座金身。
谁知道这边刚过准备妥当, 就见下人匆匆送进来一封信,说是刚刚有人送给少爷的。
齐鸢展信一看, 脸色顿时微微一变——谢兰庭昨夜被急召回京了。
他甚至来不及跟齐鸢告别,只让手下送了信过来。
齐鸢见信纸上只有寥寥两句交代去向,笔记凌厉顿挫,像是心绪不宁时匆匆写就,内心不由愈发担心。
如今朝廷中储君之争愈演愈烈, 蔡贤是皇帝亲信,自然与皇帝疼爱的二皇子关系更近。但谢兰庭几次三番与二皇子党作对, 这次被遣往崖川, 不知道是他得罪了权贵被惩罚泄愤, 还是蔡贤想让他借此立功。
若是前者,谢兰庭在明敌人在暗,此次崖川之行恐怕凶险非常。齐鸢捏着信纸,眉头紧蹙。孙大奎套好了车,在外面左等右等,见少爷迟迟没出门,于是又跑进来询问。
常永往屋里敲了眼,又低声道:“谢大人没来,少爷可能不去了。”
“谁说我不去的?”齐鸢推门出来,正好听到这句,不由失笑。他最近跟谢兰庭走得太近了,虽然都是私下见面,俩人也尽量避开旁人耳目,但常永作为贴身小厮自然一清二楚。
路上,齐鸢想了想,将常永叫进来叮嘱了一番,要他平时不要提起谢大人。如果有人打听,也要记得说少爷跟谢大人不熟。
常永唯唯称是。
齐鸢又道:“一会儿你先去书院,告诉先生我这几日还是回书院住着,问他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带上山。如果有的话,你去法善寺报给我。若是没有,你就直接回府。”
“小的明白。”常永点头,又一愣,“那,那之后呢?”
齐鸢知道他的疑惑,面容严肃起来:“之后你在府里替我守着,如果有人送信来,立刻送去给我,一刻也不要耽误,更不可假手他人。”
常永松了口气:“是谢大人的信吗?”
说完顿住,想到少爷才叮嘱过自己,不由讪讪地捂住了嘴巴。
齐鸢看他一眼,没有作声。这次,他等的信件虽然会借谢兰庭的名义送来,但实际写信者,应当齐府真正的小少爷——如果没什么意外,小纨绔的回信也该到了。
齐鸢到了法善寺,将马车交给常永让他去办事,又让孙大奎去找住持,以谢兰庭的名义捐出香油钱,自己则往几个大殿中依次上香。
宝刹威严,不少生员打扮的士子在此虔诚供奉。
寒窗苦读数十载,全看这次大考如何,一旦中举便算鲤鱼跃龙门,十几甚至几十年的苦读终得回报。若是不中,便要继续漫长的苦读,等待再三年后的大考。不知多少人一直读到白发苍苍也难以再进一步,今日求佛的士子中又会有多少失意人。
齐鸢微微摇头,避开人群,沿着一条清幽竹径往后走。
法善寺的后面便是乃园,褚先生跟师兄们搬到逢舟书院后,乃园便闲置下来,交给寺中僧人帮忙看管,并借给那些穷苦书生暂住。
行至半路,却见对面走来一位知客,行色匆匆,嘴里念念有词。
齐鸢垂眸见礼,侧身避让,擦肩而过时,他倒是听清了两句念词,竟是春秋里的一段。
那知客差点撞到人,恍然一惊,回过神后面色赧然地冲齐鸢作揖,道歉不迭。
齐鸢听他口音,又凝神看他样貌,诧异道:“你是山东人?”
知客面皮涨红,再次作揖:“在下陈子茂本是登州人士,去年家乡大旱,在下投奔到了松江府的亲戚家。如今要回籍赶考,无奈路上遭了劫,盘缠都被偷光了,只得借居在寺中……”
齐鸢惊讶:“回登州?这哪儿来得及?”登州与扬州相距千里,现在大考在即,陈子茂岂不是肯定要错过了?
陈子茂道:“在下在扬州滞留半月有余。现在身无分文,实在窘迫,所以在寺里做做知客,干些背钟鼓倒残油的杂活来抵。等攒够盘缠,再筹划着回乡。”
“如果错过了乡试,你也要回乡吗?登州现在灾情未减,不知道朝廷有没有去赈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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