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庭的小心思被人看穿,抿了下唇,果真起身进卧房,站齐鸢身后看了眼。
纸上是一笔极为漂亮的蝇头小楷,挺拔秀丽,与齐鸢府试时的笔迹大不相同。谢兰庭在一旁认真看起,越看越觉纸上字字肺腑,却又充满辛酸。
原来齐鸢认为他自己是“多舛之人”,而与小纨绔换魂一事,让他时时充满愧疚,认为自己独居闲处,却劳累小纨绔在千里之外照看家眷……言辞恳切,情意深长,谢兰庭看来看去,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怪不得齐鸢处处维护小纨绔的名声和朋友。
他明明是那么孤傲的人,就因何进说齐家纨绔嬉笑轻薄,为害不浅,便在县试考场前大开嘲讽,与何进彻底交恶。明明在京城冷情冷性的样子,如今却能耐下性子随那边纨绔朋友们胡闹,陪他们游湖,甚至听他们唱曲。
谢兰庭之前看迟雪庄碍眼,然而这会儿一看齐鸢给小纨绔的信,他才意识到,迟雪庄根本不算什么。
齐鸢在乎的是小纨绔。
“叛逃的亲兵如果近日入京,那逢舟兄会不会有牢狱之灾?”齐鸢写完,抬笔迟疑道,“案子既然交到了大理寺,那多半是要三司会审。如今的大理寺卿是谁?”
谢兰庭抿着嘴,瞅着情意绵绵的信件不说话。
齐鸢心里思索着事情,暂时将笔搁在一旁,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扭头看谢兰庭:“谢大人,现在的大理寺卿是谁?”
谢兰庭闷声道:“朱俨。”
“是他?有他在,这案子应该会查得仔细些。但现在大理寺式微,三司会审的话刑部又是初审,刑部的唐尚书比较油滑。都察院的人更陌生了,如果有人刻意为难,恐怕逢舟兄要受苦了……”
齐鸢说到这眉心蹙起,干脆看向谢兰庭:“如果真到这一步,能不能辛苦你照看下他?”
“照看他?”谢兰庭挑眉,不悦道,“我只说了保他性命。”
齐鸢笑了下:“逢舟兄从小没吃过苦,那些牢狱里的手段,放别人身上可能是受伤,放他身上可就是要命了。更何况假如有牢狱之灾,他可是替我在受苦。”
齐鸢说到这顿了顿,侧过脸探究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在意我吗?如果牢狱里的是我,你管不管?”
谢兰庭被他问住,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偏偏齐鸢的神色十分坦荡,仿佛这事很理所当然一样。他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道:“管就是了。但不能管太多,让义父察觉了反而弄巧成拙。”
齐鸢松了口气,笑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他说完略一思索,又去拿笔。
谢兰庭看不下去了,嘀咕道:“怎么还没写完,你有多少话要说?”
“交代一点琐事,看那块免死金牌能不能趁机送上去。”
齐鸢说完提笔刷刷添了几句,随口问,“你在钱知府面前表现得对我不好,是怕重蹈覆辙?”
谢兰庭愣了下,随后嗯了一声。
“这次去金陵办事,你也没打算选我。”齐鸢道,“是因何进更让你放心?还是不想我锋芒太露?”
谢兰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想了想,犹豫起来。
“看来是二者皆有。”齐鸢把丹书铁券的事情也交代完,这次终于收了笔,嘴上却说着毫不相干的话,“张御史的安排并没有避开你,你不是江西派,应当不会支持太子。二皇子背后是本朝勋贵,江浙盐粮海防等事务大多把持在他们手里,你这次整顿江防海防,拔了不少他们的心腹,你也不是二皇子派。”
谢兰庭起初随意听着,直到后面,他的脸色才渐渐凝重起来,双眸如漆一般望向齐鸢。
“金陵□□并非寻常匪寇,从各地消息来看,恐怕与在京城的楚王脱不开干系。你大破楚王精锐,也不像是反贼。”齐鸢将信纸放在一旁,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谢兰庭,却不再继续问下去。
夜静如水,原本应该紧张的话题,却因齐鸢平和的语气变得寻常起来。
谢兰庭想了想,转而问:“为什么说这个?”
齐鸢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了旁边的信纸:“我在想,便是冲着今晚,将来不到迫不得已,我也不愿跟你反目。”
作者有话要说:
附上信件内容(上一本里写过,不想重复发了)
“逢舟兄亲启
扬州数日,恍如一梦。某本是多舛之人,命有一劫。熟料数月之前,不意变故,竟牵连足下,致君父子隔阔,相见无期。
某每念及此,寝度难安,愧入肝脾。然人面已变,北归万里,竟成奢望……
(中间写齐府事情若干)……
某如今独居闲处,却累君照管亲眷,感涕不可言。
然祁府多事之秋,某贸然行事,恐移殃齐府众亲,只得暂绝北归之望……,
此信干系甚多,幸勿示人……某思仰之念,无缘面话,唯有北向再拜,叩头默祷,望足下万万自重……”
第87章
信件寄出后, 齐鸢也终于为书院选定了新名字,逢舟书院。
褚若贞对于这个名字很满意, 认为其寓意深厚, 用来勉励诸生十分恰当。唯有齐鸢和谢兰庭清楚,这名字是用小纨绔的字来取的。
书院本来就是小纨绔的东西,齐鸢虽没有想好日后俩人怎么换回来, 但这些东西还是应该认原主的。
他为书院取好名, 由曹老先生提了字。
七月上旬,逢舟书院便正式纳了第一批新生, 开始授课。孙辂等师兄们又从新的一批师弟中选拔了几个, 跟他们一起倡结成了乃社。
迟雪庄也在书院的这批学生里。王密和崔子明不耐烦读书, 两家长辈便开始为他们操心说亲的事情。
金秋八月, 天下大比。
河南、山东、陕西、山西、浙江……各地陆续举行乡试。乡试考官由吏部和吏部选京官担任, 多是从翰林院中选。
然而在乡试之前,江苏一省的考官却几次更改。直到八月初,朝中才正式下旨, 由翰林编修陈连为江苏一省的主考官。孙辂等人紧锣密鼓地备考,试图了解陈大人的行文喜好。于此同时, 齐鸢却也得到了京城传来的两大消息。
好消息是小纨绔化险为夷,如今已被放还归家。过几日,婉君便会请小纨绔给齐鸢写回信。 坏消息是,朝廷取消了今年的院试。齐鸢这一批学子只能明年再参加了。
“今年六部不稳,尤其是礼部, 怕是要有大变。”谢兰庭约着齐鸢游湖喝茶,又将一篇文章递给齐鸢看, “你看看这篇制艺怎么样?”
齐鸢这天穿了一身淡青色衣衫, 眉目秀丽, 犹如一枝玉色疏梅,被人供在舱中添色。
谢兰庭把手稿递过去,自己便斜倚塌上,肆无忌惮的端详齐鸢。
齐鸢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神色却无波动,只持稿默读,片刻后道:“这篇文章气象浑厚,翻空摘奇,别有意境。”
“好一个翻空摘奇!”谢兰庭闻言哈哈大笑,随后却道,“这篇便是翰林编修陈连的会试之作。陈连是上科的探花郎,原本皇帝想要点他为状元,但因司天监的占卜改了主意。听说司天监跟老太傅关系不浅,恐怕是杨太傅已经认出来了。”
这篇制艺的八比部分是齐鸢几年前的旧作。那时他不跟其他学士来往,也不参诗文集会,因此从未想过自己的文章会流落出去,被人剽窃。
“你是怎么知道的?”齐鸢疑惑地看向谢兰庭,“我的文稿应当都在伯府和太傅府。”
“是吗?”谢兰庭却道,“那等你回京的时候,可以到我府上去认认。”
齐鸢:“……”
“你面圣前,外面就有人卖你的文稿。我曾托人买了不少。”谢兰庭说,“陈连靠你的文章会试一举夺魁,然而居官翰林之后却表现平平,渐失帝心。这次如果不是礼部出事,也轮不到他来做江苏的考官。不过……这也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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