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午时,官船徐徐离岸,齐鸢陪齐方祖吃过饭后便回了船舱休息。
一觉醒来,只见外面晚霞粲然,铺满江面。
齐鸢回头,看清舱里的人后愣了下,随后挑起眉毛笑了笑。
谢兰庭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天,见齐鸢一醒来便露出这种促狭的笑,不禁有些羞恼,偏又找不出什么借口发作一下,于是俊脸飞起两片薄红。
齐鸢见谢兰庭眸光凛凛,容色艳异,心里大呼妖怪,嘴上却道:“晚辈见过谢大人。”
谢兰庭“哼”了一声,敲了敲桌子,不客气道:“过来。”
等齐鸢坐过来,他又转开脸,开门见山道:“我还有要事要办。关于齐家的事情,你想问什么就快点问。”
齐鸢看出他有些不自在,显然对昨晚的事情感到尴尬,笑了笑,也不戳穿。
“老夫人一开始就知道我不是齐家小少爷。”齐鸢道,“我为避嫌,很少打听府上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问。不如大人想到哪儿就说哪儿。”
谢兰庭没想到齐老夫人竟然能看出来,少年纨绔突然勤奋好学才高八斗,便是在戏文里,也只会想到祖宗显灵,天降神遇而已。
这老夫人倒是敢猜。
“看来齐老夫人防备心挺重。”谢兰庭顿了顿,偏过脸问他,“你可知道齐家香方怎么来的?”
齐鸢道:“说是齐家高祖在岭南救过一位老先生,这香方是老先生所赠。”
谢兰庭点点头:“那你可知那位老先生是前朝的一位皇子?他因夺位失败,伪装成御香局的管事逃出皇宫,后又扮成采香户躲在了岭南。而他手里用来重夺大位,养兵买马用的宝藏,也不知去向。”
齐鸢:“……”
“齐家高祖是最后见到他的人。齐府的香方也是前朝的御香局的宫廷秘方。”谢兰庭道,“如果真有藏宝图,齐家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齐鸢皱眉,“历朝历代都有这种藏宝的传言,可是何时挖出来过?恐怕这次也是无中生有罢了。更何况齐家世代制香,那香方少说也有十几人看过了,玲珑巷里老师傅也曾翻过,香方更算不上什么大秘密,如果真有宝藏怎么可能捂得住?”
他说完顿了顿,又觉得奇怪,“钱知府贪财好物,对道听途说的东西信以为真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觉得是真的?”
这话问的过于直接,谢兰庭却不觉得被冒犯。
“钱弼可不是道听途说来的。”谢兰庭摇摇头,“他有个家仆是雷州人士。当年岭南瘟疫,那位皇子曾拿出了一点珍宝用来济民,这家仆是亲眼见过的,用血玉雕的凤凰,缀满南珠的金缕衣……一共三样东西,却换了足够灾民一年的粮食来。只可惜那皇子也正因露了财,险些丧命。”
齐鸢:“……”
“先帝时,这位皇子的后代几次出海寻宝,打算将宝藏献给先帝。先帝感其才高气清,远见卓识有补于世,特赐他称号……”谢兰庭说到这轻轻打住,一字一顿,“……清远道长。”
齐鸢心里咯噔一下,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谢兰庭冲他轻轻颔首,神色也有些凝重。
“钱弼这些年不敢声张,一是他不确定香方一定跟齐家有关。二来他怕把齐家逼急了,你们一怒之下毁了方子,他竹篮打水一场空。第三,应是他摸不准朝中风向,不敢轻易压宝。齐家香方是他用来保前程的。”
如今两位皇子争储之风日重,钱弼不可能一直做墙头草。等他拿定主意,选好了自己最终投靠的一方后,扬州齐府便会成为他的踏脚石。
然而齐家的危机又何止他一个?
只要香方跟藏宝有关的消息泄露出去一点,那多的是不管不顾来抢东西的。
齐鸢沉默下来,他这会儿明白了谢兰庭的用意。
“你让我留在齐府继续科举,是为了让我自己搭上几方势力,一旦情形不对,我至少可以自己选择投靠哪边。齐家老小也能保住性命。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齐鸢暗自琢磨片刻,突然抬眸看着他:“谢大人跟齐府无亲无故,为什么会在乎齐家人安危?反而为齐府考虑?”
他说完一顿,几乎不给谢兰庭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如今朝中党派纷争不断,蔡公公拥护二皇子,那谢大人呢,可是有其他人选?假如我有选择的机会,你希望我选谁?”
第81章
晚霞镀满船舱, 金光熠熠,
谢兰庭坐在满室的霞色里, 霍然抬眼, 双眸亮得吓人,
齐鸢含笑回看,然而神色却十分郑重:“谢大人, 你要么不说, 要么就说实话。”
“选我。”谢兰庭竟毫不犹豫,径直道, “不管到时候别人怎么样, 我只希望你选我。”
齐鸢:“……”
俩人第一次把彼此立场摆到上面来说, 齐鸢纵然有过准备, 也万万没想到谢兰庭会这样大言不惭。
可不, 按谢兰庭说的,他选谁自己都跟着选谁,那俩人还有什么分歧?
然而这又确实是实话, 齐鸢找不出毛病,不由气结。
谢兰庭倒是理直气壮, 见齐鸢默然不语,他想了想又道:“府试前,钱弼送了几样字画,想要讨好我义父。我看里面有幅《万壑松风图》不错,所以自己留了下来, 让人令买了另一幅替他送上。”
齐鸢回神,意外道:“《万壑松风图》在你那?”
当初齐府发现这幅画不见后, 齐鸢如临大敌, 偷偷摸仿了几幅假画塞在府里, 打算将来真出了什么事,看能不能借假画开脱。没想到,这画原来被谢兰庭劫下来了。
“钱弼费尽心思讨好我义父,我拦了东西,当然不希望义父发现。于是让手下打探了一番,看这画儿哪来的。没想到拔出萝卜带出泥,反倒知道了这么一桩隐情,徒增麻烦。”
谢兰庭轻叹一声,又看向齐鸢,“你心性坚定,如今也已在扬州金陵两地扬名,桂提学和褚若贞都对你负有重望。你若继续走下去,进可清清白白入仕,退可保齐府老小安危。但你若把那小纨绔换回来,你觉得依他的脾性,能干得了什么事,保得了什么人?”
小纨绔虽然聪明机警,但自幼受尽娇宠,不是能吃亏忍让的性子。
齐鸢几乎要被他说服,可是转念想到京中情况,又不得不撇除这种念头。
“若是伯府里平安无事,我再等两年也使得。可现在我爹被人污蔑通敌叛国,全家人性命难保,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让他替我?”齐鸢摇摇头,坚持道,“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只能怪造化弄人罢。”
谢兰庭眸光微闪,随后垂睫默默听着,一只手轻叩着桌面。
他慢慢思索着,忽然又看向齐鸢:“你觉得忠远伯府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齐鸢道:“伯府里其他人不管,但我作为罪臣之子肯定难逃一死。祁家祖上有从龙之功,皇帝这些年开始注重名声,因此我母亲和妹妹应当死罪可免,下场无非是流放,或是没入教坊司。”
谢兰庭微微颔首,又思索片刻,“你回京后打算怎么办?为了你父亲的事情四处奔走,找人求情?”
齐鸢的确这样打算过,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污蔑,等回到京城后,他肯定要挨个拜访自己认识的人,杨太傅、符相爷,以及舅舅和外祖父。
当然,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到时候别人未必会见他。即便见了,也未必使得上力。
“杨太傅早已告老归家,你舅舅和外祖更是因党派之争被贬在了外地。你无人可求。假如你自己去为父鸣冤……”谢兰庭顿了顿,看了齐鸢一眼,“依皇帝对你的偏见和厌恶,你确定不会适得其反?”
齐鸢:“……”
“我可以帮你一个忙。”谢兰庭道,“你在扬州期间,如果忠远伯府出事,我可以保小纨绔不死。大不了,真要砍头的时候再把你换回去,总之不会让他替你枉死,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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