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望着前方,满脸惊痛,目眦欲裂。
他见到夏薰,满脸不可置信,愣愣望着他,连连摇头。
“夏薰,你、怎么会……不对,我是不是……又做梦了?”
夏薰漠然起身:
“你醒了,我可以走了。”
祁宴叫他:
“夏薰?夏薰!等等——”
他不理会,祁宴下床来拦,脚一软,栽倒在地。
他不顾自身狼狈,竭力挽留他。
“夏薰!别走!”
一定是苦肉计。
夏薰明明是这样想的……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冷若冰霜地问:
“何事?”
祁宴扶着桌边,吃力地站起来,喘着气说:
“你先别走,你……再待一会儿,至少不要让我以为,我还在梦里……”
夏薰冷冷道:
“你没有做梦,你的梦里不会有我,我不会愿意入你梦中的。”
祁宴浑身一震,表情大恸。
“是了……”他垂下眼睛,自嘲道:“我总是叫着你的名字醒来,却没有梦见过你一次,除了——”
夏薰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的愤怒:
“你到底要说什么?!”
祁宴抬起头,痴痴看着他的背影:
“我没力气了,你转过来,这样同你说话,有些费力。”
夏薰勉强侧身对他。
“有话快说!”
祁宴喘了几下,慢慢平静下来,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问:
“你喜欢喝茶吗?”
夏薰不耐回道:
“莫名其妙,喜不喜欢又如何?”
祁宴平静道:
“我记得你从前不爱喝茶,你总嫌茶水苦涩,无论我怎么劝,你都不肯多喝,说你还没到老头子的年纪,欣赏不了茶叶有什么好。”
夏薰随意一答:
“岭南地处湿热,每日都要大量饮水,当地人喜欢喝茶,我便学着喝了,有什么问——”
灵光一闪,他忽然明白,祁宴为何这样问。
他蓦地停住,僵硬回头看向祁宴,一脸不敢相信:
“——刚才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醒来过?”
祁宴一顿,有些惊讶,慢慢竟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你果然长大了,不像以前那么稚嫩。”
夏薰的脸沉了下来,咬着牙说:
“你却没有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狡猾。”
祁宴分明是在试探他。
这不是他第一次醒来,夏薰撑在桌子上睡觉时,他一定醒过一次。
他曾下令,不许把脂归受罚一事告诉夏薰,但夏薰还是来了。
祁宴醒来后,定会向夏薰身边的下人问话。
下人一定告诉他,夏薰嫌弃新来的侍女茶道不精,非要脂归亲自给他泡茶,他没办法,才把祁宴责罚脂归的事告诉夏薰。
祁宴记得,多年前夏薰从不喝茶,怎会嫌别人泡的茶不好喝。
他之所以说,非要脂归伺候不可,不过是寻个借口,探问出她真实的下落。
那又是谁,对他说了什么话,才让他对脂归的去处起了疑心?
祁宴发现漏洞,为了查出最初走漏消息的究竟是谁,刻意试探夏薰。
而夏薰不察,还老老实实作答。
夏薰不寒而栗,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意识到,面前的人,纵然虚弱,纵然刚从昏迷中醒来,依旧锐利老辣。
看似漫不经心地一问,背后不知藏了多少算计。
他没有变,还是当初那个工于心计的祁宴。
夏薰这点小算盘,在他眼里,不过班门弄斧。
夏薰冷冷一笑,干脆全告诉他:
“想必你也猜到了,你新指给我的侍女是脂归的同乡,脂归要被你赶出府,她心中难过,在我面前露了行迹,我追问之下才知晓。为了不连累她,我故意编了个理由。
“我没有你那么聪明,想不出万全的计策。脂归的事就是她告诉我的,你要是气不过,就把她们俩都杀了,要是还不行,可以连我一起杀了。”
祁宴立刻解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府里下人人多嘴杂,在你面前乱说话。”
他叹了口气,又说:“我已经把脂归留下了,你不用替她担心。”
夏薰缓缓摇头:
“我没工夫担心她,我是担心我自己,我永远也不可能赢得过你,如果你想杀我,我定死无葬身之地,你如此深不可测,在你身边,我只感受到恐惧。”
他边摇头边后退,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张矮几,再退下去,他就要被绊倒了。
祁宴连鞋都没穿,光脚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夏薰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要干什么?!”
祁宴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走。
“夏薰,你听我说!从前我接近你,的确别有所图,可如今不一样了!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不敢有什么奢望,只求你别怕我、别躲我、不要再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我!”
他炽热而渴切,深情又痴狂。
看到他的表情,听到他说话的语气,任何人都会信任他。
全天下,只有夏薰不为所动。
“你休想骗我,我就是再蠢,也不会再被你骗第二次!”
他甩开祁宴的手,头也不回往外跑。
他跑得太急,撞到了门外的祁回,还撞翻了端药的下人。
药碗掉在地上,药汁洒了一片。
祁宴在身后喊他,祁回忙着搀扶,下人跪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碎片。
屋里动静太大,一片兵荒马乱,惹得府里养的狗狂吠不止。
夏薰不管不顾,夺门而出。
狗叫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只棕色的拂菻犬出现在长廊拐角,冲着夏薰大叫。
夏薰一点不害怕,继续往前跑。
经过拐角时,拂菻犬突然停下吠叫,鼻子一抽一抽,不知闻到什么气味。
不一会儿,它眼睛一眨,忽然摇起尾巴,还越摇越欢。
它摇头摆尾跟到夏薰身后,着急地站起来,用两条前腿扑他的膝窝。
夏薰不得不停下脚步,低头看它。
它毛色干枯,胡子发白,门牙掉了几颗,一叫就露出黑色的豁口,四条腿的关节全都肿大变形,一看就是条很老的狗。
夏薰看清它长相的瞬间,倏地呆立当场,心脏都不跳了。
他不敢移动分毫,连气都不敢喘,颤抖着对老狗说:
“……玉珠……是你吗……?”
认识祁宴那年,夏薰家里养了条拂菻犬,本是他二哥花重金买下,用来向狐朋狗友炫耀的。
弗菻犬来到他家,只有几个月大,正是需要悉心照顾的时候。
小狗非常黏人,而且很认主,只黏夏形一个。
夏形拿它出去炫耀一圈后,很快就不喜欢它,把它丢到一边,理都不理。
他院里的下人趋炎附势惯了,见主人不喜欢,谁都不照料小狗,连饭食都不喂给它。
小狗饿了几天,找不到吃的,跑到夏薰院里来。
起初夏薰不敢收留它,夏形性情跋扈,若是轻易染指他的东西,恐怕要对夏薰大发雷霆。
去爹娘那里告他一状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要挥拳头来和他打架。
夏薰当然不怕和他打一场。
虽然他从没赢过,可他也从来没认过输,即便被夏形打得鼻青脸肿,他也绝不讨饶。
夏形发现他是这样的性格,渐渐觉得欺负他没趣,便不招惹夏薰,转而拿夏薰院里的下人撒气。
下人们不能反抗,只能乖乖受着。
夏薰气得要死,却无能为力,找爹娘说理也没用。
夏薰的娘不是他亲娘,他亲娘是个来路不明的歌伎,生下他没多久就死了。
他爹夏弘熙和她不过一夜露水姻缘,对她没有半点真情,他嫌弃她出身低贱,连带着也不喜欢夏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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