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幽暗烛光的映照下,他原本凛冽的眉目柔和许多。
恍惚间,夏薰好像又见到他从前的样子。
祁宴施然说:
“历经种种龃龉,郑庄公与母亲和好如初,二人相见,母亲为表心中欢喜,说‘其乐也洩洩’,‘洩’是高兴的意思。”
夏薰嗤笑:
“怪不得我不认识,和你同处一室,我高兴不起来。”
祁宴也不恼,温和地对夏薰说:
“你输了,到床上去睡吧。”
不等夏薰答话,祁宴自顾自,坐到他铺在地上的被褥间。
地板很硬,坐下的动作定然牵扯到伤口。
夏薰见他闭上眼睛,想来是在忍痛。
他不再看祁宴,往床上一躺,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头。
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用力掀开被子,自暴自弃地问:
“你如今摆出这种种做派,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下这条性命!你若是想要,尽管拿去,何必在我面前虚情假意,与我逢场作戏!”
祁宴的声音低低响起:
“……不是假的……我对你,从来都不是虚情假意……”
夏薰霍地坐起来:
“够了!你现在还要骗我?你说的这些话,你自己相信吗?!”
祁宴躺在地上,用手臂遮住眼睛,夏薰看不清他的表情。
二人默然僵持良久,他才艰难开口:
“此间千头万绪,我也不知从何说起,如果你想听,我可以全都告诉你。”他深吸一口气:“……很久以前,我——”
夏薰突然厉声呵止:“别说话!”
祁宴放下手臂,疑惑地看向他。
他看不见,可夏薰看得一清二楚。
就在祁宴身后,不过几步远的墙角,一条黑金相间的蝮蛇幽幽探出脑袋。
第23章 天涯倦
祁宴很快也发现了。
他紧盯着蝮蛇,不慌不乱,慢慢从地上站起身。
他动作很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蝮蛇阴森森吐着蛇信,黑色的眼珠注意着祁宴的一举一动。
夏薰认识这种蛇,窦州人叫它花扇柄。
它毒性剧烈,被它咬上一口,便会迅速死亡。
祁宴后退几步,与蝮蛇隔开一段距离,从桌上拿起佩剑,缓缓抽出剑身。
剑刃出鞘不过一寸,他的手就被夏薰按住。
夏薰低声道:
“不可,此蛇性情凶猛,若受到攻击,会从舌下喷出毒汁,这种汁液有剧毒,哪怕只沾上一点点,都会心脏衰竭而亡。”
祁宴压低声线:
“我知道,此蛇名为花扇柄,是岭南独有的毒蛇。它毒性虽强,却不爱主动攻击人,我只想把它挑起来,扔到窗外去。”
夏薰有些吃惊。
花扇柄只出现在岭南地界,祁宴常年在京城,怎会对它了解得如此清楚?
他没有追问,摇头道:
“把它放走,就算咬不到我们,也可能伤了别人,我不知道它怎会出现在邠州,但我绝不能让它活着离开。”
他伸手欲夺祁宴的佩剑。
祁宴紧抓不放:“你要做什么?!”
夏薰波澜不惊地说:“当然是杀了它。”
祁宴横眉道:
“你疯了?不要命了?!寻常人遇到毒蛇,躲还来不及!你居然要迎上去——?!”
二人的说话声惊动了花扇柄,它观察片刻,认为夏薰的身形更为瘦小,是更加适合攻击的猎物。
它瞄准夏薰的方向,遽然往前一扑。
“小心!”
祁宴大喝一声,挡在他身前。
夏薰趁他不备,一把抢过他的佩剑,抽出剑身,绕过他,迎着毒蛇而上。
他用剑鞘戳中花扇柄。
它果然上当,缠上去对着剑鞘狠狠一口,两排尖牙在木制的剑鞘上,留下深深的牙洞。
夏薰趁机把手往前一送。
花扇柄高扬起蛇头,张大嘴巴,对准他的手,眼看就要咬下。
“夏薰——!!”
祁宴猛地扑过来,想要用他的手臂替夏薰拦下这一咬。
夏薰镇定自若,另一只手持剑,往空中一扬。
祁宴的佩剑定为名家锻造,剑刃极其锋利,挥剑时,夏薰甚至能听到铿锵的金石之声。
利剑轻松划开花扇柄带着鳞片的蛇皮,割断它坚硬的蛇骨。
夏薰手起剑落,蝮蛇头身分离,三角形的蛇头“啪嗒”掉落在地。
花扇柄怒目圆睁,大张嘴巴,还有没意识到它已经死了。
蛇血喷溅出来,洒了夏薰一身,更多的血,流到地板上。
蛇头掉在不远处,蛇身还在弯曲盘旋,与淌在地上的蛇血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副惨烈可怖的景象。
祁宴愣在原地。
夏薰想,祁宴不会被吓到,他砍下夏弘熙头的时候,从他脖子里流出来的血,远比现在要多。
夏薰用剑把蛇头拨远些,连同剑鞘一起还给他:
“把你的剑弄脏了,叫祁回帮你洗洗吧。”
祁宴神色未定,钝然接过。
夏薰转身出门,叫来小二,告知前因后果,让他将残局打扫干净。
小二见到满地血,吓了一跳,不敢收拾,跑到厨房,叫来会杀猪的厨师。
厨师司空见惯,拿来几块旧抹布,三两下就把血迹吸干净。
小二这才找来拖把,沾饱了水,来来回回脱了好几遍。
屋里浓重的血腥味,迟迟不肯散去。
期间,祁宴坐在一旁,沉默擦拭佩剑,没有抬头,也没有同夏薰说话。
等到小二离去,夏薰脱掉染血的外衣,坐到床边,想要重新躺下。
祁宴放下剑,来到他面前。
夏薰问他:“何事?”
祁宴坐在他身侧,从怀里拿出手帕:
“你耳后还有蛇血,我帮你擦掉吧。”
夏薰拒绝:“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抬起手,打算用衣袖拭去。
祁宴从身后环住他,按下他的手:
“……别动,还是我来吧。”
他用手帕贴上夏薰耳下的皮肤,来来回回轻柔抚拭。
夏薰很快不耐烦:
“可以了吧!不过几滴蛇血,也不用擦这么久!”
祁宴手下动作不停,他对夏薰说:
“……我记得,你从前很怕蛇。”
祁宴说的没错。
那时祁府里的湖还是干涸一片,湖底长满了杂草。
秋天,天气渐冷,有一条草蛇为了取暖,躲在其中。
夏薰带玉珠下到湖底玩,玉珠鼻子灵敏,率先闻到了蛇的气味,激动地吠叫着,让夏薰去看。
草蛇无毒,翠绿翠绿的,盘在草丛里像条玉石项链。
别说玉珠,就连韶波都不怕它。
偏偏夏薰怕得要死,天灵盖都要吓飞了,连滚带爬跑到祁宴身边,让他赶快把蛇弄走。
祁宴对他说:“小蛇过冬不易,又没有毒性,不会伤人,何不就让它待在此处?到明年开春,天气转暖,它会自行离去。”
夏薰想它确实可怜,勉为其难答应。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他都不敢再带玉珠下到湖底,只能由韶波带它去。
每次看韶波带着玉珠玩得那么开心,夏薰都提心吊胆,胆战心惊。
他不想在祁宴面前表现得那么懦弱,他希望自己在他眼里是没有缺点的。
可是夏薰又真的很怕蛇。
所以他总是偷偷看祁宴的脸色,猜他心里是怎么想他的。
祁宴从来没有嘲笑过夏薰,反而向他道歉,说都是因为他怜惜小蛇,才让夏薰如此紧张。
为了安慰夏薰,他总叫祁回买槐叶冷糕给他吃。
这种糕点价格不菲,夏薰吃了几回,就叫他不要再买。
祁宴家境那么差,住在那么破败的院子,夏薰怎么好意思让他破费。
为了不让祁宴看出他是在同情他,夏薰开始自带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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