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薰接过,让她站起来:
“别跪我,也别自称奴婢,你已经不是下人了。”
脂归不肯起。
夏薰问她:“你不去拜别祁宴吗?”
脂归说:“大人尚未醒来,奴婢便不去打扰,往后大人有公子陪伴,想必再无忧虑。”
夏薰一时无言。
脂归向夏薰深深叩首:
“奴婢走后,望公子保重自身,奴婢愿公子一生安稳,永葆荣华!”
夏薰扶起她:
“别说这样的话,你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快走吧,你该去找你的家人了。”
脂归提着包裹,尽管依依不舍,最终还是离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夏薰扶她的时候,悄悄将玉带钩塞进她的行囊之中。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夏薰喃喃自语:
“都要走了,还客气什么?没有钱,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自谋其身。”
几天后,储安裕对弓箭手的审问宣告结束,获得的口供足以定陈县公的罪。
罪及皇亲国戚,储安裕要将这些人押送至大理寺,而祁宴也要带着证据回京了。
第46章 乱山昏
年轻的皇帝雷厉风行,在祁宴和储安裕进京的三天后,公开宣布了陈县公的罪行,下达了对他的处置。
陈县公借玉矿牟利,欺上瞒下,党同伐异,为掩盖罪行,不惜刺杀朝廷命官,罪无可赦,判斩首示众,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与当年夏弘熙的终局一模一样。
祁宴前后思忖,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夏薰。
出乎他意料的是,夏薰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他:
“陈景音呢?”
祁宴说:“陈景音无事,你还记得当初送她出京的那个年轻人吗?他拿出了一纸婚书,说陈景音早与他有婚约,已经不算陈家人了,陛下同意他把陈景音娶回家,不再追究。”
夏薰想到自己的大姐夏吟,当时夏弘熙获罪,全族上下受到牵连,唯独夏吟因为嫁与他人的缘故,安然置身事外。
他问祁宴:“你知道我大姐的近况吗?她……过得如何?”
祁宴略显不悦:
“不要再叫她大姐了,她心里没有你这个弟弟,她——”
院中忽然一阵嘈乱,祁宴暂时收声,两人同时看出去。
屋外,有位身着喜服的女子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下人们跟在她身后急急忙忙往里进,谁也不敢上手阻拦。
不用细看,夏薰也猜得到,来的人只能是陈景音。
她一身绿色锦服,头戴花钗,描眉画目,唇上一抹朱砂,手里拿着团扇,分明是成亲时的打扮。
她是上轿前跑出来的,今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她是一如既往地放肆不逊,满肚子的困惑与疑问,定要找祁宴当面问个清楚。
夏薰起身欲走:“我回避一下。”
祁宴让他留步:
“不必,我没有什么要对你隐瞒的。”
陈景音已经来到门外,祁宴迎着她的目光上前,向她轻施一礼:
“今日是陈小姐大婚的日子,请回吧,以免误了良辰。”
陈景音眼眶发红,泫然欲泣,她忍着眼泪,死死攥着手里的团扇:
“祁大人,我们陈家突逢巨变,我父亲虽是罪有应得,可我思来想去,仍有一事不明,若不能得大人指点迷津,只怕此生都无法释怀。”
祁宴平静道:“在下定知无不言。”
陈景音泪眼婆娑:
“陛下说,查实我爹的罪过,你有极大的功劳,我想请问你,你可是首功?”
祁宴说:“首功不敢当,陈县公多行不义,幸得陛下圣明决断,只是……陈县公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与陈小姐无关。”
陈景音倒吸一口气,不可置信道:
“……他们都说,你接近我,是别有所图,我不肯相信,没想到、没想到……?!”
祁宴不说话,算是默认。
陈景音突然激动起来,大声质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祁宴淡然道:“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替陛下做事,陛下命在下前去调查陈县公,在下自当尽力而为,至于陈小姐的怨愤……在下能理解,但不能认同,在下与陈小姐非亲非故,可以说半点关系也无,就算陈县公的罪行件件都是由在下查出,陈小姐也没有理由怪罪在下。”
陈景音由悲转怒,忿然作色,声嘶力竭地说:
“非亲非故?!几年前,我爹要把嫡出的大姐嫁给你,连陛下都下了旨意,你宁可抗旨也不肯娶她!从此与我爹交恶!可几个月前,你在我家的花园里救下了我,还让名满京城的绣女替我缝制绢花!谁不知你祁宴是满朝堂最冷厉的大臣,连陛下都说,稍微离你近些,都能被你冻伤!可你却对我和颜悦色,步步容忍!现在你告诉我,你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从始至终,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陈景音的眼泪终于流下来,团扇的扇柄都快被她捏断了。
“原来这些都是假的!你只是在利用我!!祁宴,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的心是不是肉长的?!!”
祁宴的表情渐渐黯淡下来,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
“陈小姐,我从不与人交心,今时今刻,我告诉你一句真话,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我从上到下、由表及里,连着整颗心都是属于他的,我自己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哪还有多余的分给别人?”
陈景音如遭雷殛,脑中一片空白,脸色发青,神情迷茫,她摇摇晃晃倒退几步,突然用力掰断扇柄,将破裂的团扇往地上一砸:
“来找你之前,我跟我自己说,如果你说你喜欢我、心悦我,那我绝不嫁人!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宁可被罚没宫中为奴,也绝不辜负你!就算我死了,我也心甘情愿!谁知、谁知……”
她凄然一笑,跌坐在地:
“是我自以为是了,没想到……你还是那个冷若冰霜的祁宴!”
祁宴无动于衷,命令下人:“将陈小姐扶起来,送回家去。”
门外传来声音:“不劳烦祁大人了,我亲自来!”
众人抬眼望去,来人正是当初护送陈景音的那位年轻公子,他骑在马上,穿着大红喜服,应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寻她。
他从马上跳下来,健步走进祁宴府内,搀扶起满面泪痕的陈景音。
陈景音浑身瘫软,倚靠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人拭去她的眼泪,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家去。”
陈景音颤抖着嘴唇:
“我……我还有家吗……?”
年轻人坚定地说:
“从今往后,我家就是你家,只要你信我,我此生绝不负你。”
陈景音紧抓他的衣袖,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两人互相依偎着,步出祁府的大门,年轻人将陈景音扶上马,转身向祁宴一拱手,牵起缰绳,带着即将过门的妻子走向她的新家。
祁宴闭了闭眼,眼下他有点后悔,刚才还是应该让夏薰回避一下。
他回到房中,见夏薰的脸色果然很难看。
夏薰站起身,冷冷说: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每一次你需要完成什么任务,都要用这么狡诈的手段?看到别人对你爱而不得,为你痛苦万分,你其实很高兴吧?你把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我看到熟悉的场景再一次重现吗?”
祁宴迟疑片刻,犹犹豫豫走到他背后,两手搭在他肩头:
“倘若……我知道陈景音会如此行事,我绝不会让她进来——我不是故意要旧事重提,只是你我之间,着实存在着太多误会,伤疤不揭开,便要永远痛下去,如果你愿意听,所有的经过,我都可以原原本本的告诉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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