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靛青色的衣袍浸满水,变成深黑色。
他淋的雨好像比夏薰还要多。
夏薰一愣,没有马上下车。
祁宴也没有动作,他似乎被什么咒语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夏薰。
他的眼神极其复杂。
夏薰与他只短短一对视,禁锢他的咒语立即解开。
他朝夏薰走了几步,要扶他下车。
夏薰本能往后一躲,避开他的触碰。
祁宴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车上拽了下去。
夏薰身形一晃,没站稳,差点踩到他的脚。
“你做什——”
他话没说完,已经被祁宴用力抱住。
祁宴的胳膊勒在他背上,将他越抱越紧。
“……你还活着……”他在夏薰耳边叹息:“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的衣服比夏薰的还要湿,他一用力,衣袍里的雨水滴滴嗒嗒流到地上。
他的身体很凉,贴着夏薰脖颈的侧脸更凉。
抱了一会儿,他慢慢松开夏薰,抚去贴在他脸上的发丝。
祁回走到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外袍。
“大人,披件衣服吧,您不能着凉。”
祁宴接过,往夏薰身后抖开,要披在他背上。
贺琮从车里探出头。
祁宴手一颤,衣服差点掉在地上。
他没想到夏薰是被贺琮送回来的。
他看看贺琮,又看看夏薰,满脸不可置信。
他满心的担忧与不安逐渐退去,一股难以名状的焦灼四散开来。
贺琮不理会他,只对夏薰说:
“玉珠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夏薰有些吃惊。
贺琮根本不记得它,此时为何突然提起?
祁宴顿时变了脸色,愕然问道:
“你消失了一整晚,是……去找他?”
夏薰冷冷淡淡:
“我去找谁,和你有什么关系?”
祁宴蓦地收紧手臂,将外袍重重盖在夏薰身上。
他的手没有离开夏薰,沿着他的胳膊往上,最终放在夏薰肩头。
他的手逐渐使力,紧紧按住夏薰的肩膀。
夏薰的锁骨都被他捏痛了。
他抬头怒视祁宴,祁宴却不看他。
贺琮在一旁添油加醋: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唉……你节哀!”
他还想再说几句,被祁宴粗鲁打断。
祁宴沉声道:
“祁回,送客。”
他对祁回下令,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夏薰。
祁回走到贺琮面前:
“贺大人,您请回吧。”
贺琮“哼”了一声:
“祁宴!别以为你擅闯贺府的事能就此作罢!等天亮了,我一定到御前参你一本!你给我等着!”
祁宴置若罔闻,拽着夏薰往府里走。
贺琮还在叫嚣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房里,蜡烛烧得很亮。
祁宴把夏薰用力按在凳子上,往旁边走了几步,背对着他。
他的肩膀上下起伏,他沉重地呼吸着,五味陈杂的心绪快要蓬勃而出。
夏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祁宴拦在他面前,砰地关上房门。
夏薰转头瞪他。
祁宴没有看他,错开他站到一旁,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不愿意在冲动下,做出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夏薰的行为。
他在竭力控制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觉得自己足够平静了,才缓缓开口:
“玉珠的事……我知道了,它——”
夏薰正要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一低头就见到自己的木簪。
它一直被祁宴攥在手里,祁宴太过用力,木簪表面的清漆被他的指甲划出道道痕迹。
夏薰脑袋轰地一声,失声道:
“你——你居然刨了玉珠的坟?!”
祁宴一怔,看向手中。
夏薰厉声质问:
“为什么?!它都已经死了,你还要让它不得安宁吗?它哪里得罪你了?!”
祁宴猝然抬头看他,眼神如尖锐的利刃:
“那你又为何不辞而别?!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如果不是偶然见到玉珠的坟,我可能还在满京城漫无目的地寻你!”
夏薰怒喝:
“你别跟我说这些!玉珠的尸体在哪儿?!”
祁宴把木簪往桌上一拍:
“为何不能说?!我像无头苍蝇一样,派出府里所有的人去找你!眼见天都亮了,你还没有回来,我都绝望了!你知不知道看到那具尸体时,我在想什么?!”
夏薰一步一步接近祁宴,眼里充满恨意。
他咬牙切齿地问:
“玉珠的尸体在哪里?!”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祁宴都不希望在夏薰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夏薰眼里的怒火,不仅会灼伤自己,更会将他烧成飞灰。
他很快败下阵来。
他扶着桌子,重重坐下,颓然道:
“……还在夏府,我将它重新埋了。”
夏薰的怨愤稍减: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将我的簪子拿出来?”
祁宴没有马上回答。
他现在才意识到,夏薰已经安全回来了。
紧张了一夜的神经陡然松懈他宴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连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颤声道:
“我以为你死了……我看到玉珠,又见到这个簪子,以为你……再次离我而去了……如果你真的走了,这木簪就是你留给我最后的东西,我怎么舍得让它长眠于地下……?”
他看向夏薰,目光灼然。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这个中滋味,你没有体会过吧……?这样的感受,我尝过一次,便再也不敢经历第二次。可是,就在我忧心如焚、痛如刀割之时,你又在哪里?”
他步步紧逼,连声追问:
“你是不是在贺琮身边?是不是在向他诉说你的伤心事?是不是……在寻求他的安慰?他是怎么安慰你的?把你抱在怀里,说些甜言蜜语吗?”
夏薰冷然失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件事从头到尾和贺琮都没有关系。”
说话间,有什么东西从夏薰怀里掉出。
夏薰弯腰想捡,被祁宴抢先拾起来。
夏薰仔细一看,是一块手帕。
手帕一角,用黑色的线绣了一个“贺”字。
这是贺琮在车里给他,让他擦雨水的,擦完后,夏薰顺手一塞,忘了还给他。
祁宴的指腹,正好覆盖在“贺”字上。
“这是贺琮给你的?”
他看似波澜不惊,隐藏的质问与愠怒深埋在言语之下,随时都要喷薄而出。
夏薰一把抢过:
“是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玉珠死了,我不去找他,难道去找你吗?!”
他嗤笑一声,嘲讽道:
“是!你养了玉珠七年,我是该感谢你!可是当初害我与它分离的人,不就是你吗?!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做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祁宴倏地站起,夺下夏薰手里的手帕,狠狠扔进火盆。
“你不要忘了!他已经成亲了!他是有夫人的!”
夏薰不甘示弱:
“那又如何?!我宁可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去找你!我只恨我当初瞎了眼,怎么喜欢你不喜欢他!”
祁宴四散的怒意陡然一凛。
“夏薰。”
他的声音透着彻骨地寒冷,他警告他:
“不要拿这种事说笑。”
夏薰定定看他:
“说笑?你搞错了吧!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认识了你!如果老天爷真能实现我一个愿望,我希望我永远都没有遇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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