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啊!”永徵帝意味不明的叹着,帐内的他闭上眼,良久才又睁开,垂眸眼看着自己被纱布包着的左手:“下去吧!”
“是!”
轻微的脚步声愈渐愈远,殿烈逐渐安静下来,安静得有种死寂感。
四个月啊!
永徵帝拿过袖袍里的一沓手帕,低头看着看着突然低声笑了下,在偌大的寝宫内带起了回声。
这下这些手帕就派上用场了,也不知道到时候够不够,不过殷峥应该不会让皎皎哭太久,毕竟皎皎可娇气了,哭过后不冰敷一下眼睛的话,第二天起来眼睛就肿得疼,害得他每次将惹哭的皎皎哄好后,还得任劳任怨地给他冰敷。
不过……没办法,养孩子嘛,不宠着还能怎么办?
永徵帝眼里带了丝笑意,躺在床上准备旷了今日的早朝好好睡个觉,晚上就去碎玉桥蹭饭,他倒是不怕殷峥不让他进,有皎皎在,他再装一下病弱,到时候殷峥也拿他没办法!
第187章
初秋,树上的叶子开始打着卷儿,像是被太阳那并不逊色于夏天的灼热给烤得卷了边,太阳在秋天依旧丝毫不减威力,只是当了傍晚,日头西落,寒意便卷席重来。
皎皎拿着扫帚开心的扫着院子里落下的叶子,谢殊玉和柳行知坐在廊下,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眯着眼睛看着皎皎。
自从殷峥回来后皎皎明显比往日活泼了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不在板着脸试图装作一个大人的模样。
谢殊玉和柳行知聊得来,除了都是皎皎的叔叔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两人互相都有着大差不离的经历,皆因小时候的感情淡薄,家里爹娘一开始均十分自信自己长期且不间断的亲近,一定能让自家儿子渐渐变得正常。
之所以有这样的自信,一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家儿子这是种病,只要配合治疗,延请名医,就能治好。
二是觉得自己是孩子的爹娘,这天下没有孩子不与爹娘亲近的,他家孩子只是奇怪了点,只要他们努力且不放弃,总有一天会亲近他们,并且在他们的教导下逐渐正常。
直到后来时间渐渐长了,当心里极度泛滥的母爱和父爱消逝后,他们再看向孩子时就像是在看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尤其是在看向孩子时,发现他的眼睛映不进光影的变幻,也没有情感的流露,只余一片黑暗,像是纸人脸上被扎出来当做眼睛的两个孔,注视久了便不由心生恐惧,于是便慌不忙的转身远离。
一颗还没被捂热,或者即将捂热的石头被人放弃后,残留在身上的余温很快就会褪去。
但人不是石头,能无知无觉,被捂热了一半就被丢弃的滋味实在是有点难咽。
谢殊玉时常远远的看着自家幼弟和爹娘闹腾撒娇,其实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觉,就是时常莫名的总会把视线投过去。
他知道爹娘是爱自己的,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们的儿子,但他总觉得缺了什么,导致自己与他们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感。
以前他不懂,后来他就懂了。
他和爹娘之间缺的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被放弃的那份笃定和依赖。
也就因为曾经被放弃过,便导致他在什么都还不明白的情况下,反复无数次地游走在当初被放弃的距离处,怎么也不肯再靠近一步。
那一步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的底线。
不是没有靠近,也不是没有努力。
只是感情太过淡薄的他们,无论是接受还是反馈都太过迟钝和缓慢,缓慢到等不及的亲人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反馈前就先一步放弃了。
他们知道那并不是亲人的错,没有人会年复一年的去捂一块几乎看不见要融化迹象的冰块,但他们又骄傲着不肯承认自己有错。
这份骄傲和底线最终导致他们与这个世间常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疏离,像是游走在地府与人间的孤魂野鬼,知道来处却找不到归处。
至于皎皎,注意到他的那刻,最先注意到的是他对殷峥的那份炙热又纯粹的爱意。
那份愿意将自己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攒起来的全部宝藏和糖果,双手毫无保留的给出去的爱意,太过纯粹,太过炙热,也太过……惹眼…
如果去细究每一份极端的偏执和欲望的话,就会发现那背后往往藏着极度匮乏未被满足的爱。
而皎皎怀里捧着的那份爱意于他们,如烛火之于飞蛾。
他们靠近皎皎是源于好奇和被吸引,再然后不知不觉就将这么个小团子揣在了心尖尖上,成为了极端护犊子的存在。
皎皎扫着扫着捡起了一片形状很是特殊的叶片,鼓着腮帮吹去叶子上的灰尘,举着对着天空看了看,就满意的放在了一旁,准备等扫完地了在拿去放着。
七岁的皎皎已经不再穿肚肚前有兜兜的衣服了。
殷峥封大将军时,上面赏了一座宅院作为将军府邸,只是殷峥并没有入住的意愿,在那里置办了一些下人和管家看着院子,就带着皎皎来碎玉桥这边住,相比起那偌大的宅院,殷峥和皎皎更喜欢这个三进式的小院子。
廊下的锅子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灶房里的殷峥将片好的羊肉和一些蔬菜端了出来,皎皎将扫帚放好正要去帮忙,就听见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的敲门声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
“谁呀?”皎皎扬声问道。
听见门里传来的熟悉嗓音,永徵帝沉甸甸的心神就突然那么松散了一瞬,他靠在门边,慢条斯理的应了句:“我。”
“舅父!”听出永徵帝声音的皎皎眼睛一亮,跑上前打开门。
永徵帝低头看着皎皎,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就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看见我很高兴?”
“嗯嗯,高兴。”皎皎忙不迭的点着头,伸手牵着永徵帝往里走:“舅父,我们正要吃饭,你吃了没?”
“还没。”
“那舅父和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也不是不行。”
“对了,舅父,十安和棉棉他们呢?还有呦呦。”
永徵帝眼睛一眨,才想起来出宫时忘了叫上他们来了,随即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常太医在给十安取体内的蛊虫。”
说是撒谎其实也不然,常太医确实是在给十安取体内的蛊虫,十安体内的蛊虫这几年来不知为何,一次也没发动过,也没再朝着心脉前进,甚至还主动远离了心脉,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
永徵帝看了眼皎皎,虽然知道不大可能,但他总觉得这事和皎皎有关。
“好吧。”皎皎点头,十安哥不来的话,肯定也不会放呦呦来。
永徵帝脚步突然一顿,哎,不对,十安和呦呦就算了,秦棉棉又是个什么事?他又不住在宫里。
他手搭在皎皎肩膀上,对着皎皎挑起一边的眉:“嗯?”
“棉棉被秦叔叔禁足出不了门了。”皎皎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对上舅父不信的眼神,抿唇一乐,撒腿就往廊下跑。
永徵帝眼疾手快的将他给扒拉了回来,按着脑袋就是一阵揉搓:“居然捉弄起我来了。”
皎皎抱着晕乎乎的脑袋,抿唇一个劲笑。
永徵帝也笑,很少看见皎皎这么个活泼劲。
廊下的谢殊玉、柳行知看见永徵帝后起身行礼。
永徵帝摆了摆手:“不必。”
闻言谢殊玉他们就又坐了下去。
拖皎皎的福,几年的相处让他们在面对永徵帝的时候随性了不少,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提着心,但同时他们也算是见识到了永徵帝私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恶劣性子。
虽然不敢对其说百分百了解,但至少此时他们肯定永徵帝不至于故意找个御前失礼这事治他们的罪。
从灶房里又端了不少菜出来的殷峥看见永徵帝后就站住了脚步,沉沉的目光落在了永徵帝身上。
永徵帝眉心一跳,背过了身过去,假装没看见殷峥。
在皎皎面前他不愿和殷峥起什么争执,因为想也知道皎皎肯定是站在他爹那边的,一想到这里永徵帝就有点心酸,好歹是自己养了三年的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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