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缩短行程,众人并没有走官路,而是在山道上一路奔波,山道固然不用绕路,可也有着坎坷难行,荒无人烟这个弊端,一连好几天,众人都是在山洞与破庙勉强休憩,有一次还遇到暴雨,差点没连人带马车一同摔下悬崖。
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小镇,众人精神一振,总算可以在客栈好好休息了。
四月的天已经开始转热,路上的野花绽放得悄无声息,时故摘了一朵,轻轻捏在手中。
他赏花和寻常人不同,常人往往沉迷于花的色与香,时故沉迷的,是其间的味与柔。
他喜欢一片一片摘下花瓣,在指尖轻轻摩挲,在口中细细品尝。
花瓣是柔软而苦涩的。
他抗拒不了这样的柔,也承担不住这样的苦。
回过神来,弟子们已然走远。
时故夹了下马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一进镇,他就觉得有些怪异。
这感觉来得蹊跷,时故也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或许是因为这里的天格外的阴,也或许,是这里的花长得都不是那么的旺盛。
不过他看了看其他人,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大概是错觉。
时故默默地想。
第十六章
“哎哟,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已经没有这么多空房了。”
破旧的客栈前庭,清原在给众人开房。
时故站在角落,戳了戳墙角那张不知结了多久的蜘蛛网。
这些蜘蛛网哪里都有,泛黑的桌脚,落灰的墙面,甚至是前台那位算账先生的脚边。
一只修长的手将他拽了回去,时故抬头,看见了郁詹眼里的一点嫌弃。
是了,郁詹好像是有点洁癖的。
他乖乖把手收回,目光却在蛛网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客栈简直了,都没有人打扫的吗?”
一个弟子捂着鼻子,使劲挥着手,似乎这样就能将面前的灰尘驱逐干净。
“嘶——别看了时长老,多脏啊。”
到底都是常年安于沧云宗修炼闭门修炼之人,虽年纪都算不得小,但涉世不深,冷落了时故几天以后,发现他逆来顺受,一点也不生气,时不时地还会帮个忙搭把手,渐渐的,几个弟子对时故的态度好了很多。
但对于郁詹,他们依旧避之唯恐不及。
或许在他们看来,杂种比废物更不可原谅吧。
郁詹松开时故,往里走去,应当是去查看房间了。
见状,先前同时故说话的弟子趁机凑了过来。
他似乎有些犹豫,嘴张了好几次也没说出话来,时故耐心地看着,等待他组织语言。
“时长老,其实你人挺好的。”
似乎是怕时故不相信,他又连忙补充道:“真的,虽然你实力弱了点还逼掌门让你做长老……当然了,我也不是赞同你这样的做法,不劳而获非君子之道更何况你还是挟恩图报,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你其实挺好的,我们这样无礼你也不生气,就是,就是……”
弟子语速很快,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末了期待地看向时故:“你懂我的意思吧?”
时故:“……”
并不是很懂并且怀疑你是拐着弯骂我。
“岑……羽,是吗?”时故回忆了一下这位弟子的名字。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之前赶路遇到过一次暴雨,岑羽差点从塌落的崖壁掉落,是时故及时拉住了他,末了岑羽还感谢了他好久。
“是,是,弟子岑羽。”
“你想告诉我什么?”
岑羽又是一顿,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你要小心郁詹。”
他说着,又四处打探了一下,确定郁詹不在,才又继续开口,“你来得晚,大概不知道。”
“——其实,在你之前,郁詹还有过两个师父。”
这个时故还真不知道,不由靠近,听得认真了一点。
“但是那两位前辈最后都……”岑羽并未直言,只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十分真切。
都死了吗?
时故发现自己并不惊诧,甚至还觉得这很正常。
大概是他眼中的淡定过于明显,岑羽有些急了,道:“你不怕吗?那几位前辈实力可都不低!”
时故依然平静。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岑羽跺了跺脚,“杂种,就是怪物。”
“人族历年来,凡为杂种,必定祸乱世间,疯癫成魔,无一例外。”
“怪物……?”
时故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没错。”岑羽点头,“我是看你人还不错,才好心提点,我听说,天尊他老人家早就给郁詹铺好了死路,还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他才能蹦跶这么几年。”
岑羽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时故:“……你怎么知道的?这应该很机密。”
“机密啥啊,心照不宣罢了。”岑羽挥了挥手,“若非如此,你以为各门各派的前辈高人会让他一个杂种好好地活到现在?”
时故愣了一下。
他知道郁詹不受待见,但不知居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可他已经被扔到十方墟过了。”他忍不住道。
虽然没去过十方墟,但他知道,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可他还活着。”清原的声音突然插丨进了二人之间,“杂种,就不该活着。”
清原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理所当然。
时故闭了嘴,不再开口。
其实清原人不坏,虽然时常瞧不起他,但也从来没苛待过,甚至有时候时故被其余弟子有意无意地排挤,清原还会呵斥那些弟子。
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清原对他印象变好了,只是因为这个人骨子里就很正直。
可是连他也这样想。
“怪物……”
他在心中默默将这两个字重复了数遍。
坚硬的墙角被他无意识地抠出了两个小洞。
不多时,郁詹看完了房间,走了回来。
“怎么样?”时故忽然问道。
郁詹回头看了他一眼。
时故注意到他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是诧异于自己会与他搭话,不过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他都听到了。
那一刻,时故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其实……全都知道。
知道背后的议论与嘲讽,知道众人的防备与猜度,也知道……他所谓的外公,早已为他铺好了死路。
可为什么,他之前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
时故这样问自己。
同时,他也很清楚其间的答案。
因为郁詹从来没将自己当成过能被别人掌控的傀儡。
他从未想过顺从,也从不打算走他们为他铺好的路。
“不怎么样。”郁詹砸吧了一下嘴,“又脏又乱,一间比一间破。”
“我刚刚问了掌柜。”见所有人都到齐,清原道,“这里只剩十间房了,一人一间不太现实。”
“我的意思是,咱们几个弟子还有时长老每两人住一间,剩下的就给童子们和那几个青和宗弟子,如何?”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就是该怎么分配是个问题。
“跟我睡。”郁詹一把拉过时故。
时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屈服在郁詹强势的目光之下。
是夜,时故和郁詹一同回屋。
这个客栈的后堂有一条狭长的小道,小道上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那就是顾客的房间。
时故慢慢地走,耳边却忽然传来风声。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侧边探了过来,稳稳地抓住了什么东西。
“小心一点,碰倒了东西还要赔。”人影郁詹说道。
时故这才看见了他手中的花瓶,他回头看去,原来是他旁边橱柜的花瓶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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