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67)

　　「我没事……」欧文喘着气，摇了摇头，「你们扶我起来……」
　　欧文是个要面子的人，他不愿阮淼淼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更不愿他心疼难过。
　　杨慧连连点头，孩子们也来帮忙，好不容易将欧文扶起来，哪知还没站稳，一个人影就冲到了他们面前时，停下了脚步。
　　欧文抬眼看着他，这个在自己印象里向来干干净净的男人，此刻满身狼藉得就像刚从一场艰难的战役里爬出来一样，那双他最爱的眼睛，也红肿得就像桃子似的，小心翼翼的看着欧文，好像生怕一眨眼他就会不见，真的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欧文强撑起一抹微笑：「淼淼……」
　　话音还没落下，阮淼淼就泪如泉涌的将他扑倒在地，没给欧文一点喘息的机会，就已用力的咬上了他双唇。
　　欧文也歇斯底里般的回应着，唇齿间激烈的交缠，混着雨水，泪水，还有泥土的味道，即便如此凌乱的一个吻，此刻却也显得无比的香甜而幸福。
　　「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一直都知道……」阮淼淼不断吻着欧文的脸颊，将他抱得紧紧，好似恨不得揉进自己的身体，「谢谢你还活着……欧文，你不知道我都快被你吓疯了，别再离开我……欧文……别再离开我了……」
　　欧文拼命的点头：「……我好想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众人赶到时，凌曌看着在地上拥吻的两人，也不住松了一口气，本还以为能让这小子爱成这样的，不知会是个何方神圣，现在倒真还有些出乎意料，是个男人就算了，关键年龄看起来比自己都大了不少，不过也算他福大命大，要不凌曌还着实不知道回去该怎么给陈天意交代。
　　见一旁的孩子们都被缠绵的两人弄得不好意思的捂住了眼睛，凌曌就催促着他们也适可而止一点，毕竟这个地方并不算安全，如今现在都相安无事，还是尽快下山为好。
　　搜救人员护送着杨慧和孩子们，当中只有欧文受了伤，凌曌看了看他的腿，说可能是骨折了，阮淼淼心里难过得不得了，好像这伤是伤在自己身上一样，背着欧文，都不敢大步走，就怕会弄痛他。
　　欧文也看得出阮淼淼其实已经很累了，脑袋枕在阮淼淼肩上，闻着他的味道，明明舍不得这个人受累，但又说服不了自己离开阮淼淼的温度，他实在太爱，太思念这个人了，房子倒下来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现在劫后余生，欧文简直恨不得从今往后一秒都不要和阮淼淼分开。
　　此时的雨也已经小了很多，一行人走在下山路上，才听说了欧文在山里的整个经过。
　　原来，自从那年汶川地震后，所有的学校都给学生和老师普及了各种灾害的常识以及应急措施，就在前两日，欧文他们还不知道远处山体已出现大面积塌方，但雨越下越大，风把那间平房刮得摇摆不已，欧文就预感到事态有些不对劲了，看着屋子里孩子们一个个脆弱的生命，欧文决定不能再坐以待毙，这间平房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塌，就算不能下山，但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和杨慧商计着收拾一番，就急忙带着孩子们转移。
　　当把孩子们都安全的护送出去后，欧文回去拿行李，而偏偏就在这个是时候，平房终还是承受不住强风的摧残，垮塌了下来，正往外跑的欧文不幸被房梁砸在了腿上，动弹不能，还好这座平房都是土墙土瓦，否则欧文只怕早就没命了。
　　杨慧和孩子们吓坏了，扑腾着过去，忙活了好几个小时，才将欧文从废墟里拖了出来，发现他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腿被压伤了，大家这才安心了下来，大人小孩的搀扶着欧文站起来，谁料几人还没走多远，一声巨响传来，再回头时，平房已经看不见了，从山上垮塌下来的土壤堆砌了一片可怕的形状。
　　一行人愣很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皆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几人急忙离开，好在发现了一个小山洞躲了进去，整整两日，没有食物没有水，那时的欧文也再没心思多想，连自己的安危疼痛都放到了一旁，就想着怎么让这几个孩子挺过去，这雨不知还要下多久，没有食物还好，但绝不能没有水，他将自己的衬衫脱下来，教孩子们怎么把土壤包裹起来过滤水源，虽说这个方法可行，但效率极低，好几个小时才能有一点干净的水出来，欧文自己没喝过一口，全留给了孩子们。
　　欧文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让他在那两日放下了爱情，亲情，甚至所有的一切，无畏死亡的恐惧，他只知道他必须这样做，也是本能驱使他这样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无愧于孩子们口中的「老师」二字，也是在这一场灾难下欧文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份职业的重量。
　　整个过程阮淼淼都听得心惊胆战，但他同时也为欧文感到骄傲，虽然这个人平时脾气不好，很多人都对他避而远之，还总会抱怨当老师不是人干的事，但只要你了解他就会发现，他已经变了很多，为人师表这四个字他或许做得不好，但他用一个强大而高尚的人格证明了，他比很多人更配拥有老师这两个字。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当初的阮淼淼才会被他征服，以至今生心里都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一路，杨慧都没说话，只是不断悄悄的用眼角打量着阮淼淼的侧脸，她知道如果这个男人另一边脸没有伤痕的话，一定非常非常的好看，只是她的确打破脑袋都没想到，脑中刻画过无数遍的美人，居然会是个男的，而且和欧文如此的相爱，为了他居然敢不要命的来到这里，杨慧无法理解这什么样的一种感情，而后又为自己对欧文抱有的一点点希望而感到羞耻。
　　众人走到临近山脚时，山下的部队已带着担架和医疗设备上来接他们，当确定每一个人的生命体征都正常后，欧文被抬上了担架护送下山。
　　当他们顺利抵达县里后，陈天意陪同林子峰早已经驱车前来等候多时了，黄昏下，林子峰看着自己儿子从山中徐徐走来，便忍不住跑过去抱住了他，阮淼淼不断的安慰着，好不容易有点效果，林子峰一看见欧文躺在担架上，一只腿血淋淋的，又不住哭了出来，直以为欧文是不是这辈子都瘫痪。
　　欧文被弄得手足无措的，安慰了老半天，林子峰还是哭得伤心，阮淼淼叫几声爸就可以搞定，到他这里反而棘手了起来，最后急得欧文没办法，苦笑道：「算我求你，别哭了好不好，你这不是逼我以后都得叫你爸么。」
　　此话一出林子峰倒总算破涕为笑了，其实欧文不是不能叫他爸，只是两人年龄实在差不了多少，着实让欧文有些羞于出口。
　　这下凌曌也大概了然了这几人的关系，见阮淼淼对陈天意还是有点余怒未消的样子，就贱笑拍着陈天意肩讥讽道：「唉，亲爱的战友，看来这年头后妈不好当啊。」
　　陈天意一把挥开他的手，用力的回了个「你懂个屁」的眼神。
　　医疗队为欧文详细的检查后，说腿的问题虽不是十分严重，但最好还是不要耽搁，这里医疗条件有限，还是马上回C城进一步治疗为好。
　　临走前，孩子们和杨慧都来向他告别，孩子们的亲人对欧文可谓是感激不尽，直说这辈子都不忘欧文的恩情，杨慧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握住欧文的手就是舍不得他离开，欧文也很喜欢杨慧这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将自己的手表取下来送给了她，虽然手表已经坏了，但至少可以做个念想。
　　在阮淼淼的陪同下，欧文被上了救护车，陈天意和凌曌简单告别后，也与林子峰上了车，劫后重逢的一家人朝C城的方向，也是家的方向驶去。
　　***
　　欧文在医院已经躺了快三天了，他的左腿打着石膏，就像个白萝卜一样，吃喝拉撒睡全由阮淼淼细心的照料着，眼看这段时间阮淼淼家里医院两头跑，人都消瘦了一大圈，欧文就直骂自己不争气，折哪里不好偏偏折了腿，害他有家都不能回。
　　不过，几天下来，欧文倒是看出来，阮淼淼大概真的把自己的这张容貌放下了，平日也只戴了顶棒球帽，并不会再刻意掩盖。
　　病房里来往的人多，难免也会遇到一些好心却单边的病人，问阮淼淼他的脸是怎么回事，而阮淼淼也能坦然的回答他们，也没有再心存芥蒂，欧文瞬间觉得自己的所有苦难都变得有了价值。
　　早上，阮淼淼提着豆浆油条来到医院，将一份报纸递给欧文，笑吟吟的道：「恭喜啊，欧老师，你成国民英雄了。」
　　欧文打开报纸看了一眼，就吐槽道：「什么国民英雄，这些记者全是瞎写，我明明给他们说是我自己回去拿行李被砸到，你看，他们非写成是我去救孩子们才九死一生，你看你看，照片也拍得丑死了，构图有问题，还不让我笑，非得做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什么玩意儿嘛！」
　　就像欧文说的，昨天这个病房可算是热闹非凡，一群记者蜂拥而至，说是得知欧文舍生救人的英雄事迹前来采访，弄得两个人简直是手忙脚乱，连教委得到了消息，部长都亲自打电话来慰问，说欧文临危不惧，将学生的生命放在第一位，是全中国人民教师的榜样，都快把他捧上天了，校长更是不用说，对欧文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别说区区一个正教授，连国家的特用补贴都给欧文弄了过来，看来就算欧文以后不工作，也能享清福了。
　　见欧文骂骂咧咧的模样，阮淼淼倒是好笑的坐在他床边，看了看报纸上的照片：「哪里丑啊，我觉得很好看，而且他们也不算乱写，你本来就救了那些孩子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欧文咬了一口油条，咀嚼着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这样写，被孩子们还有他们的父母看见会怎么想，对，我是救了人，但我不想他们觉得好像这辈子都欠我一条命似的，我救人不是要他们的回报，我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阮淼淼的目光变得轻柔，低头就吻上了欧文的唇。
　　欧文连忙推开他，一张脸通红，轻嗔道：「你干什么！我一嘴的油都没擦，也不怕被人看见！」
　　「我又不嫌弃你，再说现在病房里也没别人啊，」阮淼淼捧着他的脸吻着，「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爱你，你是我见过最伟大的老师……」
　　欧文倒是笑了：「说什么傻话，什么伟大的老师，我现在也只剩老而已。」
　　「平时不让别人说，现在自己倒说个不停，像谁不会老似的，我也会老啊，」阮淼淼说到这里，就在想当有一天自己真的老了，欧文又会在哪里呢，他好希望时间只带走自己的岁月，而不要带走这个人的，阮淼淼将欧文抱得紧紧，「你一定想像不到当我以为你被埋在下面的时候，我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那种感觉好可怕，欧文，答应我，一辈子都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欧文听他这般脆弱，心里也不是滋味，轻叹了口气道：「淼淼，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逃出来，你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