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34)

　　见欧文突然不说话，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萧若寒叹了口气，摇头握住他的肩：「欧文，人总归要活得实际一点，你们毕竟十几年没见过了，不像我和那个人一直纠缠不休，感情淡了还可以找回来，你们并不是毫无基础啊，况且你和他都是失去过彼此的人，再在一起反而会更加珍惜。」
　　「可是淼淼他……」
　　「他？他怎样？我还是那句话，他爱你么？你不会也被他的天真幼稚传染，以为上几次床就是爱吧？」萧若寒皱眉盯着欧文优柔寡断的侧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到，「好好，就当他爱你，才会因为你一夜未归而愤怒，但关键是他会一直爱你么？你几岁，他才几岁，你在他这个年龄的时候有想过十年后会怎样么？就算有，也是妄想罢了，他的十年变化太大，但你和沈黎昕的十年，说不定还是和现在没多大差别。」
　　「你可以最后冲动一次，我难道就不可以么？」欧文满脸焦虑的颤抖道。
　　「你可以，当然可以，但冲动是什么，是情感的短暂爆发，你却在这里浪费时间试图冷却，很显然，你也知道和他的未来根本就是个笑话。」
　　欧文笑得苍凉：「你就不能支持我一回么，哪怕做做样子也好……」
　　「欧文，我不想害你，有一种残忍叫做明知故犯，你忍心让我这么做么？」
　　「是啊，我不忍心你犯错，就像你不忍心我一样，人老了连心肠也软了，」欧文舒了口气，向他举起酒杯道，「若寒，谢谢你，听你和他破镜重圆，我替你高兴，也祝你以后能够幸福。」
　　「欧文，你同样可以幸福的，不是么。」
　　两人碰杯而饮，欧文入口时的酒突然带着咸味，萧若寒别过头不忍看他，只是在桌下掏出裤兜里的纸巾塞给了他。
　　是啊，幸福，多么温暖而酸涩的字眼，幸福向来是爱的最高表现，没有爱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欧文流泪，并不是因为必须放弃爱，而是就算有爱，他却还是不能够得到幸福。
　　如果和阮淼淼之间没有未来，那么他和沈黎昕也不可能在一起，昨晚欧文就已经对他表明了态度，如今百般犹豫，不过只是想为自己寻得一个不愿放手的理由。
　　可他终还是没能找到。
　　两人之后谁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喝酒，萧若寒接了一通电话回来，时间也已经不早了，两人便着手收拾一番，朝酒吧外走去。
　　入了梅雨的天空下起雨，酒吧门口的对面，一个男人撑着伞向他们走来，就像萧若寒说的那样，欧文也觉得这个人的确变了很多，连看萧若寒的眼神也带着不符合气质的温柔。
　　简单道别后，那两人相继离去，欧文站在原地目送，看着那人为萧若寒而湿了的半边肩头，欧文突然有些羡慕。
　　也许，这才是所谓的幸福。
　　他淋着小雨，往回走，没人为他淋湿肩头，但他却想着那个人而全身湿透。
　　也许总会出现这样一个人，让你独自行走在雨夜，觉得他给的一点一滴，已足够自己复习一生一世。
　　便不会再去强求过多。
　　第二天起来，欧文额头上的伤口有些发炎，但并不严重，吃几粒消炎药，对镜子仔细为伤口消毒时，欧文拨弄着头发，竟发现了一根白发。
　　欧文将它拔下来，理着头发却又看见好几根，本来他还想拔，却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白头发就像腿毛会越拔越多，也只好没出息的收回手，要怪就怪他们家遗传不好，欧文的老爸和爷爷都是四十出头开始见白，到了五十岁头发就全白了。
　　自己还有不到十年的光景可以挥霍，然后就会变成一个真正老头。
　　虽然染发可以轻松解决这微不足道的问题，但看见自己长出了白发，欧文心里多少有些打击。
　　因为这也再次证明，他的确老了。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就这样算了？」
　　天空还是阴雨绵绵，阮淼淼沉着脸，语气就像裂缝的砖墙，他撑着把伞，拿着一把，还提了一堆药。
　　欧文讲完课准备回家，车子停在对面的街旁，他站在校门口，被挡住去路，阮淼淼在这里等了他一个下午。


第40章
　　「操你妈的，这些死交警就他妈知道躲在一边放冷枪！」
　　欧文刚想开口，就被一个骂骂咧咧的出租车司机打断。现在是下班高峰，对面出城方向的马路很是拥挤，出租车司机可能看见路口没有交警，就在双实线调头往这边空旷的进城方向另寻他路，结果车轮刚一压线，就被藏在角落的交警指向路边，恰好停在两人旁边。
　　还有几辆车也正打算蠢蠢欲动，但突然看见警察出现，也只能化力气为喇叭，不耐烦的鸣笛催促着前方车辆。
　　淅沥沥的雨声加上混乱不堪的街道，欧文焦躁的皱眉，看了阮淼淼一眼，就淋着小雨朝学校旁的小路走去。
　　阮淼淼始料未及的看了看自己手中还没机会递出的雨伞，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冲冲的跟上欧文的背影。
　　「你要去哪里？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
　　「我说得已经够清楚了！」欧文一把挥开阮淼淼伸过来拉他的手，雨伞和药瞬间乱七八糟的摔在略微泥泞的路面，欧文没有抬眼看阮淼淼此刻的表情，只是盯着地面上的东西，脑海里飘过昨夜目送萧若寒离去时的画面，也许他们的关系就像是这把伞，欧文想要的是能有一个人在同一把伞下，相偎相伴的走完今后的路。
　　一把伞就是一个世界，他们进入不了彼此的世界，也同样不能从自己的世界全身而退。
　　这个人，终还是无法给他想要的。
　　「淼淼，我们之间……真的已经够了，再这样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我想回到我原来的生活，你也一样。」
　　欧文抬眼的瞬间对上阮淼淼颤抖的瞳孔，还有那张惨白的脸庞，阮淼淼怔怔的望着他，下一秒就扔掉手中的伞，冲上来握住他的双肩。
　　欧文知道，他扔掉的也仅仅是伞，而不是他的世界。
　　「原来的生活？！你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欧文的肩被握得钻心的疼，眼前的人狰狞着咆哮，「不断的再去找男人，找不到就可以去嫖？！还是你所谓的原来，是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因为他突然出现，我怎样都无所谓了是吗？！原来真的就比现在还重要吗？！」
　　「对！原来或许没有现在重要！但比未来重要！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未来！」
　　欧文血红着双眼怒吼起来，阮淼淼霎时愣了一下，握住他肩的力道也松软了下来，神色凄凉的看向他：「为什么没有未来？我们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么，如果不是他出现……」
　　「好吗？！你真的觉得好吗？！」欧文高吼着，不停的来回度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阮淼淼如今脸上的无辜，甚至让他觉得厌恶，「阮淼淼，你就从来都发现你有多残忍吗？！你的一句喜欢都空洞得让我觉得和自己毫无关系！不错，我是爱你，但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做得一切都是那么自私！」
　　阮淼淼脸比刚才更阴沉了几分，眼里透着寒光的冷笑一声，语调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我残忍？我自私？那你呢！和那个男人搞了一夜！你不残忍？不自私？！你又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欧文并不打算解释什么，因为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解释一个误会就能解决。
　　「淼淼，你还不明白么？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欧文平静了一些，目光惆怅的看向他，抬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看看我，看清楚点，我已经老了，还能有多少时间陪着你玩这种看不到结果的感情游戏，我只想要一个安定的生活，有个人能陪在身边，直到我死，你懂吗？」
　　「我不懂！我们之间怎么……怎么会是游戏呢？！你说过爱我不是么？」
　　「是啊，我是说过，」欧文笑得悲凉，「可是，你爱我么？」
　　「我……」
　　阮淼淼突然说不出话来，竟有些失神的看着欧文，湿漉漉的黑发里好像还可以看到那若隐若现的两三根白发，他仿佛才恍然意识到了欧文语调中的含义，在他的眼里，这个男人似乎仅在一瞬间就比两人第一次相遇时苍老了许多，也可怜了许多。
　　他不说话，是因为口中的那些字句已变得有了份量，甚至沉重。
　　欧文笑着讽刺摇头，不再看他一眼而转身离去。
　　「我爱你。」
　　感觉背部一沉，铺面而来的气息是阮淼淼已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肩，欧文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出现在耳边的声线，被不大的雨声淹没得异常模糊。
　　这个人的怀抱，曾是他在脆弱的时候给与过自己力量和温暖，但这一刻，欧文却只感到了无助，还带着冰一样的寒冷。
　　「你爱的不是我，」欧文轻拿开他的手，转身看向他，咽了咽嗓子，「你爱的，只是我爱你……」
　　阮淼淼看出了他眼中的失望，几乎惊慌失措的握住欧文的手，大力的摇头：「不！不是的！我爱你，我想明白了！不管你和那个人发生了什么，我、我都不在乎！」
　　「好，就算你爱我，你又能爱我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等我满头白发变成一个真正的老头，而你却正当壮年，到那时你还会爱我么？你想过吗？」
　　「……」
　　阮淼淼的抿唇不语，是欧文早已想到的，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止是年龄上那二十二年的差距，还有随着年龄带来的各种客观问题，没办法避免，更没有办法逃离。
　　欧文挣脱开阮淼淼冰凉的手掌，抚上他颤抖的肩，凝视着他一笑，笑容在雨水中显得倍感苍白：「淼淼，你知道么，你还那么年轻，人生中还会发生很多意想不到事，遇见很多各式各样的人，我……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就像二十多年前的我，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遇见你，你会慢慢变得成熟，变得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变得明白什么是爱，是啊，你总有一天会变，那我该怎么办……」
　　「你为什么总他妈觉得我会变？！！我不会变！不会！」
　　阮淼淼狂躁咆哮着，控制不住的一脚踢翻街边的垃圾桶。
　　「你会，因为你已经变了。」
　　欧文酸涩而哽咽的说完，捡起属于阮淼淼的那把伞，塞进他手中，将属于他的世界还给了他，欧文不再犹豫的转身离去，任凭那把还没开启的伞躺在泥泞里，眼前视线朦胧，脸颊热流淌过，不知是带着温度的雨，还是即将失温的泪。
　　是的，那个青涩的少年，那个会因为自己的强硬而脸红耳赤的少年，那个不会说一句脏话，老实得还会用手绢的少年……
　　那个纯净得像天使一样的阮淼淼，已经变了。
　　阮淼淼拿着伞，定在原地，没有看见欧文离去时的表情，因为他的眼睛痴痴的盯在地面，盯在那满地狼藉的垃圾上。
　　那是他从不曾有过的举动，就像那日说出的话，打伤了欧文一样，他不是没有发现自己变了，只是一再以为这是自己已经长大了，有权利为了自己的情绪，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他甚至认为和这个男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而不是……像欧文被雨逐渐吞没的背影那样，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