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冬暖是硬生生被胃疼醒的。
眼皮掀开,寝室窗外的阳光拌上了傍晚的夕色,斜斜在他视野里铺了一地,折在墙面上。
连空气中漂浮的尘灰都清晰可见。
室内空荡无人,寂寥萧条。
只有胃部绞缩翻卷的剧痛,陪伴时冬暖。
让他不由得蜷着身体,咬牙呻-吟。
姿势变换时,身侧一阵清凉。
他迷迷糊糊看去,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床单和睡衣都湿了,那阵冰凉是降温后的水汽。
阵痛稍缓,时冬暖摸索床头抓到手机,打开通讯录。
他第一反应是找时青禾或韩嘉榆,理智勉强运转,提醒他这两人离得远赶不上,只会平添担忧。
时冬暖只能找三个室友,结果电话打过去全是忙音,大概都在课堂,手机上交了。
胃部再次痉挛,发出最后的警告。
时冬暖疼得指尖都颤抖脱力,连手机都握不住,坠在床面。
他只能拿食指虚虚点了韩嘉榆的名字,拨通之后,按了免提。
—— “喂?”
熟悉的男声通过细微的电流音传来,隔着万里的距离,在他耳边响起。
低沉而稳定,带着焗了蜜色的温润和醇厚。
听得时冬暖鼻尖酸涩,眼眶发热。
“胃……”
第一个声音就沙哑虚弱,刀片一样割着他的嗓子。
让时冬暖更委屈。
—— “时冬暖,你说话吗?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对。”
时冬暖抽抽鼻子,眼前一片热乎的模糊。
他虚哑的嗓音蒙了哭腔:
“韩嘉榆,我胃疼。”
然后就断片了。
时冬暖仅有的意识再被唤醒时,五感不能一起运作。
他要么只能看见,看见宿舍里兵荒马乱的,周围挤满室友慌张的脸。
他要么只能听见,听见宿管阿姨急切的声音,还有室友们要搬他背他的呼唤。
要么只能嗅见鼻间的血腥味,要么只能尝到舌尖苦涩的胆汁,要么只能体会到皮肤滚烫的灼烧感。
他昏昏沉沉惦记着韩嘉榆最后好像说会来接他。
他想,得跟室友们说一声。
但是他的嗓子又失灵了,他只能抬手虚抓着身边的人,晃着摆动。
这样的动作,又被理解为抵抗。
“小弟,是我啊!”
“我们背你去医院啊!”
“来扶一把扶一把!”
“小弟,哎,松手,别怕啊别怕!”
混乱的声音听得他头疼。
直到。
“我来吧。”
熟悉的低音响起。
摆脱了电流音,出现在现实里。
时冬暖察觉周围的空气在流通。
似乎是挤满的人散开了。
他听见那个声音边说边靠近, “我是他监护人。”
紧接着,一只紧实的手臂横托他的肩背,另一只捞起他的膝弯,直接将他稳稳抱起。
淡淡的苦迷迭调香气,驱散了鼻尖的病气。
那双手将他颠了颠,让他更深滚进那个怀里,脸埋进带着馨香的衣领里。
他安心窝在怀抱里,泪水晕湿了一片衣料。
*
怀里的人,实在太轻太瘦了。
抱起来小小的一团,眼都没睁,闷闷地掉眼泪,声音也没发出来。
哭得眼尾红成一片,和高烧的皮肤融成同样的颜色,挂了泪珠的睫毛颤着,一如负担不住晨露的花瓣。
松垮的睡衣扣子没能系好,抱起来时胸膛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一闪,晃得刺眼。
胳膊和腿都细长,不盈一握,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把人弄碎。
韩嘉榆把人往怀里颠,对方乖乖地任他折腾,蜷在怀里缩着,难受得直蹙眉,却硬是不出声。
犹如玻璃熔的精致娃娃。
漂亮得剔透,倔强得刚直,却又脆弱得一摔就破。
送到医院时,大夫断定是急性肠胃炎,先给喂了退烧药,又挂了注射的药液,病人锁着的眉头才舒展开。
韩嘉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生,本红润的嘴唇苍白干裂。
他忍不住拿棉签沾了水,润了润那翘了边的嘴皮。
似是渴水,那唇微启,抿了抿棉签头,又觉得不够,探出舌尖去舔。
比肤色更烧人的艳红。
韩嘉榆手一怔,视线错开,叹了口气,随后半抱起病人,给他喂了点水。
眼都没睁的人本能啜着水,小口小口的,像是极渴的动物幼崽。
“别急,慢慢喝。”韩嘉榆小声劝,手拍着人的肩侧,安抚着。
喝完水,病人又睡着了。
韩嘉榆把人安顿好,就先离开病房。
大夫提醒过要先注意饮食,韩嘉榆来到医院门外,找个餐馆拜托老板熬了苹果水和小米粥。
提着食物返程时,他看到有个小朋友缠着爸爸要摊贩的玩具,拗了半天终于得逞,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韩嘉榆看着那个孩子的笑容,若有所思。
再次回到病房时,时冬暖终于醒了。
男生倚着床头,唇色还是苍白,倒是不干裂了。
看到他进来,嘴角挽起笑,随即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战利品上。
韩嘉榆走过去,把病床边的小桌支起,摆上热腾腾的食物。
然后再把那个刚买来的气球绳子绑在时冬暖手腕上,以及那个毛绒熊塞进病人的怀里。
看起来病恹恹像是褪色的少年,这么一装饰,总算是有了人间烟火气。
时冬暖被逗笑了,不是逞强,发自内心, “你好像不知道怎么跟大学生相处。”
说着话时,男生眼睛盯着那个飘飘荡荡的气球,只觉得滑稽。
“怎么总把我当小朋友?”时冬暖补充。
言下之意,是嫌气球和玩具熊幼稚。
“我没把你当小朋友。”末了,韩嘉榆认真强调, “真的。”
结果嘴上嫌弃的人,既没有解开那个气球,也没有松开那个玩具熊。
就这么别别扭扭夹在怀里,还怕把熊压坏,好像抱的是有生命的娃娃。
他们这间是双人房,两张病床间隔着张薄薄的帘,隔壁的大叔在公放看电视剧。
男女主咋咋呼呼的对白声,充斥着这本安静的空间。
时冬暖手持汤羹,舀了一小勺米粥,结果勺面刚离开碗,就因为无力的手腕颤颤悠悠,大半勺都抖回碗里。
人还来不及委屈,韩嘉榆就已经坐在床边,伸手接替了那只勺子。
一勺米粥稳稳托到时冬暖唇边,被喂饭的少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腼腆低了头,还是凑过来抿一小口。
“唔!”
被烫得一缩脖子。
韩嘉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生疏,忙调转勺子,主动吹凉那口粥。
“我……我本来想自己吹的。”时冬暖声音弱弱的。
韩嘉榆抬眸, “会介意?”
时冬暖忙摆手, “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不是故意这么娇气的。”
韩嘉榆没说话,就这么吹一口,喂一口,吹一口,喂一口。
病人吃完粥,就着管子吸苹果水。
韩嘉榆正收拾着,突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你可以故意。”
“嗯?”时冬暖先一愣,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又理解了。
等韩嘉榆收拾完,时冬暖又问:“故意娇气是病人的特权……”
最后那个词,被隔壁床电视剧的爆炸声吞没。
敏感的少年被巨响吓得一激灵,苹果水险些溅出来。
韩嘉榆黑了脸,掀了帘子,沉声对隔壁床大叔说:
“你不知道有个东西叫‘耳机’吗?”
音量不大,但气势汹汹。
那大叔冷不丁被凶,当即板脸支棱起来, “我就不知道!我就是没有……”
声音在看清韩嘉榆表情时,莫名心虚弱下去。
韩嘉榆挑眉, “要我给你买?”
大叔不吱声,躺回床上。
手机倒是静音了,不知是调了音量,还是关了电视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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