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一件事。”
他往面前的天平上放了一片被染红的羽毛,代表人的心。
周昌依然保持着后靠的姿势,眼皮子狠狠抽动了两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并不打算再辩驳。
“第一件事,肇事司机主动自首,被判为意外,没有下文,我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并没有往你身上想过。真正让我怀疑到你身上的,是第二件。”
如果说十六岁的暑假是岳行人生中第一次巨大的转折,那么十八岁的暑假则是第二次,那年夏天罕见的凉爽,阴雨连绵数日,不见阳光,却发生了太多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盘桓在他心头挥之不去,十八岁的身躯尚且单薄,根本无法承受那么多,即使是七年后,多次午夜梦回,也每每都被冷汗浸湿了衣衫。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奶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医生说是因为心中有郁结所致,再加上年纪大了,身体一向不好,各种疾病缠身,需要好好调养,彼时周远航正在满世界旅游,周行作为正统继承人,自然有责任陪护,他对于这个奶奶并不熟悉,印象中是个沉默寡言但看起来十分慈祥优雅的老太太,没有什么恶感,便认认真真履行自己的义务,可惜天不遂人愿,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沉默,脸上见不到半点笑容,直到一天早晨,她支开了所有的医护,让周行推着她去花园里转转,在无人发现的花丛里,用温柔平和的声音缓缓说起当年的事。
“周远航的父亲因为叛逆离家出走,横死异国他乡,母亲生他难产去世,留下他一个孤儿,在你身边长大,你偏心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你的偏心实在过了头,从很小的时候,月亮就在被故意针对打压,一开始只是周远航一个人,渐渐的,无论远近的亲戚都会来踩一头,最后,连周平辉这个亲生父亲也受不了这个环境开始打压儿子,这一切的背后,绝不会缺少一个幕后推手的暗示和挑拨。”他停顿了一下,“毕竟你不敢改变传统的继承规矩,直接让周远航当继承人,只有把月亮打压下去,让他变得平庸无能,没有能力继承家业,你才好光明正大把继承人改成周远航。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天早上我才知道,周远航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伯,因为一直没有对象,让你十分着急,你自作主张找了一个小门户家的女儿为他订了婚,未婚妻已经接到家里,就为试探他的态度,没想到他因此大发雷霆,爆出了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离家出走一去不复返,而你在盛怒和醉酒之下闯进了那位可怜的未婚妻的房间,质问她为什么留不住自己的男人,并奸污了她,后来怕事情败露,更是将她软禁起来,随便拿钱打发了她的家里人,直到她怀孕难产,终于得以解脱。
“一切就变得合理起来,怪不得你如此偏心,想方设法把继承人的位置给他,因为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不被关注的孙子怎么能比得上老来得到的小儿子呢?
周昌灰白的头发在黑暗中异常瞩目,像漂浮不定的游魂,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是她告诉你的?”
他的眼前无端浮现出那个发妻的模样,端庄娴静,长相普通,胆子很小,终日畏畏缩缩,极其沉默,他们是传统的父母之命,彼此并不认识的情况下结了婚,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妻子,好在对方一直恪守妇德,挑不出毛病,他也不能违背祖训,便不咸不淡过了这么多年,他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甚至忘了对方的姓名,对方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感觉,丢个茶杯都比丢发妻重要。
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将他最大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这是一直留在她心中的郁结,让她痛苦了这么多年,却没人能够诉说,终于在弥留之际,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这是第二件事。”
周行往天平上放了第二根殷红的羽毛。
“把以上这些串联起来,不难发现,背后或多或少有你的痕迹,我猜,时廷一家会出车祸,也不是什么意外,是你想要灭口,但我想不通,你想要掩盖什么,所以,我去拜访了一个人。”
周昌掀起眼皮:“岳山?”
“没错,我的养父,那位替罪羔羊——也不尽然,毕竟他确实做过了哪些事。”周行平静道。
周行去探监时,岳山只不断重复一些忏悔的词语,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也没有直接问,只跟对方说了这则新闻,对方一下子沉默起来,宛如雕像。
他望着对方的眼睛问,是爷爷么?
岳山的眼泪再也收不住。
他知道探监会被监听录音,没有再问下去,和养父相对而坐,沉默许久才转身离开。
“我不知道时廷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但应该只是辅助,并不重要,但即使是辅助的角色,也会被直接灭口,那么岳阔的小命,更是吊在悬崖上。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丧命,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在我的监控下,我发现,他和周远航的关系好得远超出我的想象。”
周行在天平上放上第三根羽毛,顺便换了个姿势,斜靠在椅背上,是一种随意舒展的状态。
“于是,我把我得到的这些线索整理一下,大致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周昌垂着眼,视线落脚的地方是面前的长桌,看上去像是睡着了,此时慢吞吞道:“你似乎有很强的倾诉欲,迷上了侦探扮演游戏,得意于自己的推理,迫切地需要一名观众的认可?”
“这是审判。”周行简单强调,并没有收到他的挑衅的影响,继续说起了从前。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还有两章完结
第68章 最后的审判(二)
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案件, 从高二岳行和周远书的事曝光开始,便在生根发芽。
无论是大儿子带来的心理芥蒂,还是传统家族的需要, 周昌都不能接受, 家族的继承人是个同性恋的事实,将这颗种子彻底扼杀,是他首要做的事。
虽然一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并不足以作为证据, 但他却亢奋异常,不但不生气, 反而有种隐蔽的愉悦——他找到了掌控岳行的方法。
和周远书不一样, 岳行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不仅仅是因为周远航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如果岳行确实比周远航优秀许多, 那他也不介意为了家族兴旺牺牲小儿子利益,然而岳行毕竟是半路捡回来的,尽管在尽力遮掩,也始终和这个家格格不入,让他无法把对方当成真正的周家人。
这孩子身上有一股强烈的韧劲,周昌可以清晰感受到对方想要挣脱逃离的欲望和野心,对于整个家族的不屑和厌恶, 这些都让他产生了极度的厌恶,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最重要的特质不是聪明能干,而是听话。
可是岳行的资质是他见过最好的, 他着实舍不得废了对方, 只能想方设法将人抓在自己手里, 严严实实掌控住。为此, 他多次用对方曾经的两个亲人试探, 然而效果并不理想,他发现,对于父亲和弟弟,岳行可能的确报有亲情和责任,但不算特别重视,无法造成很大的影响,相反,这两个人给他自己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岳山是实打实的地痞流氓,被他委婉要求搬到外地不但不害怕,反而兴高采烈,死死缠上了他,隔三岔五便死皮赖脸摆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找他要钱,他因有计划需要到此人,不得不答应,但也搅得他不堪其扰。
篮球场上的消息,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传闻,早在此之前,周远航便跟他反馈过,他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但并没有妄下结论,只让周远航暗中观察俩人情况,周远航立刻会意,并且联系上了时廷,让时廷执行了试探岳行的计划,果然验证了他们的猜想。
后来周昌每每回忆起那个时刻的心情时,都觉得好笑又荒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笑,或许是在讥讽表面上那么冷静成熟的人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被激将,太没出息了,或许是在叹惋自己最有前途的后代为什么都犯了这种不可原谅的错误,总之,那是一种非常奇特且矛盾的感觉。
他仍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继续让周远航暗中监视着,静静看着一真一假两个孙子发展,他们的情感越是深厚,岳行的弱点越致命,他越是满意,顺带慢条斯理地策划如何用周远书牵制岳行,这是件比较麻烦的事情,虽然周远书在周家卑微如蝼蚁,但很受到顾家的重视,必须得在不影响和顾家的关系的前提下去办,他需要有个替身站在舞台中央。他一直习惯于把自己置身于幕后,当运筹帷幄的执行者,不留下任何痕迹,这次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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