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是安静,没有一点声音,无论是风吹草木声,还是昆虫的窸窣声,什么都没有,仿佛全世界都离他远去。
门缝漏进来第一缕光,周远书灰暗的眼睛终于被点亮,他伸手横在门缝前,企图得到些许温暖,渴望看见有人出现,能听到一点声音也好。
光是希望的象征。
人在夜晚的时候总是容易冲动,睡一觉便会后悔,他还在期盼生父能够心生悔意,将他放回去,他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谁也不告诉。
手心被细细的光线分割成两半,两边黑暗,中间一道白光,他看了一会儿,慢慢想,这个光影真好看,应该把它画下来。
光线越来越亮,外面开始有细微的人活动和说话的声音,他拼命将耳朵贴着门缝,还是听不清再说什么。
岳家父子一般只在一楼二楼活动,三楼是个被遗忘的地方,他盼啊盼,怎么也盼不到上楼的脚步声。
饥饿和寒冷狂妄地侵犯,肆无忌惮要将他吞没,意识在渐渐模糊,他开始胡思乱想,想生父为什么会有让岳阔代替自己这种荒谬的念头,脸可以模仿,习惯、记忆等等,却是无法取代的,只要跟认识自己的人一接触,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这个道理,傻子也会知道吧?即便如此,为什么还要执意实行呢?
他想,岳行为什么一直没有消息。
* * *
在饥寒交迫中,周远书晕厥了好几次,最后彻底失去意识时,门缝已经见不到一点光,直到那扇门完全打开,大量白光奢侈地涌入,打在他身上,强烈的求生本能令他挣扎着爬坐起来。
在黑暗中沉浸太久,他的眼睛受不了外面的光线,闭着眼用手背挡住,只能靠听觉判定情况。
他听见来者将东西放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随即一声带着哭腔的“哥哥”撞进他的耳朵。
是岳阔。
岳阔蹲下来将他抱在怀里,便似打开了开关,哭得越来越大声,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周远书攒了一点力气,伸手摸摸他的脸安慰他,摸到了一大片泪水。
岳阔慌忙握住他冷如冰的手,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他将周远书放在墙边让他靠坐着,端起碗哽咽道:“快吃点东西吧哥哥。”
周远书乖乖张开嘴巴,任由他把食物喂进来,他分辨不出是什么,只知道是热汤,暖流自喉咙涌入身体,一碗汤下去,热量在慢慢回归,眼睛也略微适应了光明,他慢慢睁开眼,看见了那张满面泪痕的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他欣慰而温柔地为岳阔擦去眼泪,想说些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阔是个好孩子,他果然没有同流合污。
岳阔喂他吃完了饭,又拉着他的手开始哭:“你的手好凉啊。我带你去洗热水澡呜……”
周远书恢复了点力气,慢慢开口轻声问:“你是偷偷来看我的吗?”
岳阔摇摇头:“爸爸同意的,他想让我代替你回家……我说我既然要代替你,就得模仿你,跟你同吃同住,他才同意让我把你放出来,要我看好你……”
周远书微微点点头:“那就好,不能连累你被罚。”
岳阔一愣,随后哭得更伤心了:“你怎么还在替我着想啊,明明我是知情的,是我骗你来的……”
周远书温柔一笑:“因为小阔是好孩子,是被人胁迫的,对不对?”
岳阔吸吸鼻子,没有说话,把他搀扶起来去了二楼他的房间。
重新回到温暖明亮的地方,周远书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他坐在床上呆望着窗外半晌,才拖起身体往浴室走,找了个小板凳搬进去,在热水下浸润了半个小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刚刚穿好衣服,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周远书本能打了个哆嗦,靠在门后直到听见“哥哥是我”的声音才打开。
岳阔冲进来便飞快锁上门,一脸焦急地拉住他的手:“哥哥,你快逃吧,不好了,我听爸爸说,等过段时间我学成你了,他要把你卖掉,卖到国外去谁也找不到,现在已经去跟二道贩子碰面了!”
周远书呆在了原地。
他说什么?
这世上只需要一个周远书就够了,多出来的那个,必须要处理掉。
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他没想到,生父竟然能铁石心肠到这个地步,即使他们之间没有感情,但到底流着相同的血脉啊,如果他被卖到国外,将是生不如死,真真正正的绝路。
这条信息砸在周远书身上,无疑是雪上加霜,让他的意志摇摇欲坠。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岳阔是站在他这边的,还有希望。
“你说得对,要跑。”他的思维一片混乱,在艰难理出个头绪,喃喃重复着,“往哪里跑呢?”
他刚才在房间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手机,很明显被收走了,这个山地又没有任何其他人家,山路陌生,被困住后存活率微乎其微,生父堵死了他的路。
“我带你跑。”岳阔坚定道,“这周围我熟,我知道下山的小路,只要下了山,找到人家报警,就可以逃出去。”
他的眼圈又红了,咬了咬下唇,把嘴巴也咬得通红,看起来可怜又凄惨:“我知道爸爸是在违法犯罪,他已经疯了,一定没有好下场的……”
周远书看了眼天色,由明黄变成昏黄,已经是傍晚时分,岳山还没有回来,这是最好逃走的时机。
岳阔还在不断纠结带什么逃好,周远书冷静问:“我的手机呢?”
岳阔摇摇头:“他收走了吧,那一定是带在身边的……”
“你有手机吗?”
“没有……”
“拿个手电筒和干粮,现在快点走。”周远书飞快道,“我们趁夜色抄小路,慢一点也没关系,只要能下山。”
岳阔乖乖说了声“好”,跑下楼找手电筒,周远书把所有的长衣长袖快速套在身上,下楼跟他汇合,两个人拼命往小路跑。
所谓的小路,其实并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只是岳阔在山上玩耍时找到的稍微平整一点、没有太多磕磕绊绊的地方,他也只到过半山腰,并不清楚彻底下山应该怎么走。
“但是至少爸爸追不上来。”岳阔安慰道,“只要我们一直朝下走,一定能够下山的。”
周远书“嗯”了一声回应他,他根据太阳下山的地方来判断方向,一路上用树枝做了他自己才能发现的秘密标记,一直到晚上,两个人累得不行,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荒野山林的夜晚格外恐怖,树枝的随意摇曳都像是鬼影幢幢,一片死寂中偶尔响起来的猫头鹰的嗥叫更是渗人,两个人不过算是半大的孩子,又怀揣着逃命的恐惧和体力耗尽的疲惫,一点点风吹草动便会吓得不行,岳阔又哭了起来,躲在周远书怀里抽噎:“我是不是做错了,哥哥,对不起……”
“没有。”周远书揽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小阔能带我逃出来,已经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再往前走有个山洞。”岳阔停止抽泣后,小声告诉他,“是我跟阿行的秘密基地,里面有打火机,可以生火。”
周远书听到“阿行”两个字,大脑便完全乱了,心跳如鼓,艰难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好”字,兄弟俩互相搀扶着一步步往岳阔说的那个山洞走。
害怕归害怕,岳阔的记忆力还是准的,没过多久便真找到了一个山洞,山洞不深,但足够二人躲避夜晚寒冷的山风了。
“我还以为走了很多路呢,结果也没有离开多远。”岳阔懊恼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山。”
“山路太崎岖了,所以给我们走很远的错觉。”周远书拿着手电筒找,“哪里有打火机?”
“这里这里。”岳阔在这个山洞里熟门熟路,借着手电筒的光在洞最里面扒拉出一个大塑料箱,很快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周远书在外面捡了树枝堆好,点起了篝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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