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刚刚摆脱不久的黑暗日子,现在又回来了,程离很想大声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折磨他。
“医生,医生在吗?”程离终于有了反应,声音像被野兽撕咬过,“我眼睛,我眼睛……”
护士上前查看了一遍,傅卿云握住了他还在乱晃的手腕,小心避开他手背上被荆棘扎出来的细小伤口问:“程离,你怎么了?”
有那么一秒钟,傅卿云心脏跳了一下,他刚刚看着程离突然的那些动作,以为程离已经准备要跟他坦白。
但程离甩开他的手,只是翻了个身,宁愿忍着翻身时的疼,也不愿正面对着他说话。
“我有点儿困了,客户还在等着你呢,你去忙吧,我想再睡一会儿,我没事……”
手腕上还留着傅卿云手心里的温度,程离一口气噎在胸口,倒了半天才算顺畅,张着嘴大口大口呼吸,身体在不停下沉,想说出口的话和着刀子硬生生咽了下去,割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能说,不能跟傅卿云说自己的眼睛又看不见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傅卿云面前装瞎,现在他不能说。
所以,这算是他的报应吗?
第50章 我后悔了
程离的无声抵抗,彻底惹怒了傅卿云,把沾了血的袖口卷了两道,起身气冲冲离开了病房。
刘峰一直在病房里,一时猜不透傅卿云的心情,不知道是该跟着傅卿云一起走还是留在医院,但看着程离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最后还是选择留在医院里照顾程离,几个小时候之后一直没收到傅卿云的电话,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程离在医院住了两天,出院那天下午傅卿云才见程离。
只不过两天时间,程离明显憔悴了太多,状态看起来比刚住院的时候还要差,好像经历了石凿斧砍的两天,经不住一点儿风吹。
程离瘦了很多,眼底黑眼圈尤其明显,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觉,眼皮还跟之前一样半垂着,半天也不转一下,真的很像一个盲人。
会演戏,也很会装可怜,傅卿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伪装,不愿再看他,低头掏出手机回客户的消息。
程离握着盲杖站在路牙边,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摸着走,有时候走完一步要停半天,脚尖往前试探一下又慢慢退回来,原地小幅度转半圈,又很快转回来,反复几次。
程离好像不太会走路了,很害怕,像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就连后背都有点弯,时时刻刻都像在躲避着什么一样,跟之前相比,少了太多的光彩。
刘峰这几天就发现了程离的异样,住了几天医院,程离的行动能力比之前差了很多,以前他的方向感很好,这次握着盲杖不敢走不敢动,方向已经完全倾斜,走两步就要越过车头。
傅卿云坐在车后排,低头在看手机,刘峰看不下去了,过去扶着程离找回正确方向上了车。
“谢谢。”
程离道谢声随着呼吸吐出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极小,又抬头提高了音量,怕刘峰听不见又重复一遍。“谢谢。”
“应该的,程先生坐好,我去开车。”
“谢谢。”程离又说了一遍。
在看不见的时候,程离心里的那些敏感神经好像拉满到极限的弦,敏感,脆弱,一拉就破。
他会感激每一个给他提供帮助的人,哪怕是再小的帮助。
相反,任何一点生理性痛苦也会被无限放大,放大到无边无界。
程离联系过周震,但在他住院的这几天,周震在英国定居的爷爷病危,周震跟着他大哥去了伦敦,暂时回不来。
周震那边自顾不暇,程离没把自己眼睛又看不见的事跟他说,怕给他添堵,准备等他回来再约之前的眼科医生做一次系统性检查。
程离还算乐观地想过,毕竟第一次眼盲五年都好了,这一次说不定也能好,一切都是暂时的。
重新接受又一次眼盲的事实,并不比第一次好受多少,反而又在程离身上多了一层悲剧色彩,是对命运无力抵抗的绝望。
程离像个心智完全开化的婴儿,明明有手有脚,却不能自由支配他们,好像身体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他需要在黑暗里重新学着走路,重新学着吃饭,重新学着支配身体,重新安放那颗躁动不安的心,想方设法去填满那些空洞跟空白。
但没用,程离知道做什么都没用。
傅卿雨也发现程离变了很多,变得沉默,小心翼翼,茶杯经常碰洒,吃饭的时候摸不到餐盘,嘴角甚至鼻尖总会沾上饭粒或是奶渍。
他不再出门,总是窝着沙发里或者房间里不出来,甚至怕光,准确地说,他是怕一切温暖的东西,跟之前的程离简直判若两人。
程离变得很依赖三喜,时时刻刻要牵着三喜,手里的盲杖也没再松开过,一直攥在手心里,傅卿雨经常一打眼就看见他握着盲杖时,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手背骨节,好像他很害怕。
她把程离的变化跟傅卿云说了,傅卿云毫不在意,只以为这又是程离的新花样。
一周后家里来了很多人,楼上楼下忙活了半天,程离窝在沙发角落里,耳朵里塞着耳机,听着重金属音乐,想要用音乐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程离还是能听出来,那些人在搬东西,那些陌生人在说话,安排家具的位置。
等那些人走了,程离想去卫生间不得不站起来后才感觉到,客厅里的格局已经完全变了,以前除了必须的家具外家里什么都没有,这次他一拐弯就被多出来的凳子绊了一下。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其他感官变得敏锐,疼痛会比平时更明显,脚踝的疼让程离半天没直起腰,三喜嗷呜几声一直用头蹭着程离的腿,想要缓解他的疼痛。
盲人想要适应新的空间并不容易,程离才摸清原来的格局,用手跟盲杖确定好了属于他的安全地带,现在又全都变了。
他问傅卿云怎么突然换了家里的布置,傅卿云只淡淡地说,之前空荡荡的家他已经看腻了,所以想要添点儿新花样。
比如茶桌,花瓶,还有一些看似美丽,却带着尖利棱角的艺术品。
傅卿云故意跟程离描绘艺术品的颜色跟形状,程离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傅卿云口中的新花样,对于程离来说都是他黑暗世界里潜在的危险,在他已经感知到的世界之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正张着獠牙巨齿,等待着他的松懈跟靠近,然后把他一口吞掉。
第二天程离被多出来的夜灯绊倒,后腰重重地磕在旁边的桌子上,疼得他直接跌坐在地上,手在桌上胡乱抓着,想要握住什么,又碰倒了桌上的花瓶,里面的水跟玫瑰花碎了一地。
玻璃碎片割伤了他脚背,血珠淌出来,又被花瓶里的水稀释成艳艳的粉红色,就连白玫瑰花瓣都染上了红点,阳光下闪动着让人血脉喷张的痛。
客厅里没人,三喜急得围着程离直转,用头用力拱着程离。
其他人听到声音才出来,手忙脚乱把程离扶起来,处理好他身上的伤口。
以前程离几乎不需要别人照顾,行动自如,很少磕磕碰碰,有了这次意外大家都变得很小心,客厅里会一直有人陪着程离。
第三天,傅卿云口中的艺术品砸在程离身上,后背多了一大片淤青。
天气越来越热,程离学会了穿厚袜子,哪怕再热也坚持长袖长裤,避免自己的皮肤直接触碰到那些危险品。
谁会喜欢疼痛呢?
程离只能主动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大部分时间只在床上待着,那是他唯一能确定的安全。
他的烟瘾越来越重,一根接着一根,客厅里,房间里,阳台上,早就顾不上傅卿云的规矩。
傅卿云在监控里看着这一切,程离一直不愿坦白,已经彻底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他当然知道盲人适应新的环境很难,所以才想出用这种方式逼着他暴露自己。
但他没想到,程离为了演好盲人,竟然这么豁得出去,他宁愿让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低头认错。
看着监控里程离脸上痛苦的表情,傅卿云在心里断定程离的演技实在是越来越好,让人挑不出来丁点儿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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