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和看守所的审讯室比新金分局要严格些,铁制的椅子固定在地面上,扶手间有档板,刘少杰坐上去后便被档板锁住了,站不起来,面前还有一堵钢化玻璃,根本别想袭警。
徐升看见这情景,想了想,说:“小纪,我看这儿挺安全的,你跟我一块儿进去审吧。”
纪凛惊讶:“不行,老彭没批准,你让我旁听已经很冒险了,我不想连累你。”
“都是为了破案,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老彭还能把我开除了?”徐升不在意道,“这个猜测是你提出来的,你更了解怎么审问,刘少杰这人精得很,我们可能就这一次机会,不能失败,你就当帮我忙。”
“徐哥……””纪凛心中涌上暖流,刚要答应,一旁的虞度秋举起了手:“我也想进去。”
徐升、纪凛:“你在外边老实待着!”
虞度秋眼睁睁地看着他俩走了进去,扭头问自己的三位保镖:“我是不是对他们太客气了?他们不会不知道我随时能弄死他们吧?”
坐在一旁调试设备的小民警轻咳了声:“说话注意点儿。”
虞度秋无辜道:“开个玩笑,别当真。”
听着可不像玩笑……小民警一时无言以对,好在也不用他说多什么,里边儿已经开始对话了——
刘少杰的神态相当从容,或许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甚至对纪凛友好地打了个招呼:“纪警官,好久不见啊。这位是你同事?幸会幸会。”
但马上就开始嘴欠了:“你最近没来看我,我还以为你已经破案了呢,没想到还是得来求我啊,哈哈,大半年了连个凶手都抓不住,你这刑警怎么当的?”
纪凛跟他打交道不止一次两次,起初还会被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完全没被他的冒犯性言语激怒,舒展身子往后一靠,一派胜券在握的自信姿态,说:“这位是帮我一起查案的徐警官,我俩今天来,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刘少杰无所谓地耸肩:“你问吧,反正你们来几个人都一样,别想从我这儿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虽然我什么都知道。”
娄保国听见这句话,“嗬”了声:“这小子够嚣张的啊,民警同志,你们没有采取一些‘特殊’手段教训他吗?对这种人不能太温和。”
小民警不敢跟这些外人透露太多,只道:“在合法范围内能使用的所有手段,我们都用过了,他似乎经受过专门的反拷问训练,意志力非同寻常,奈何不了他。”
周毅:“他好歹愿意跟警察交流,有些犯罪分子问什么都不答,跟死人似的,那才叫难搞。”
小民警无奈:“可他答的都是假话、废话,根本没用。”
“假话、废话未必没用。”假话大师虞度秋道,“如果能从他的言行举止中辨别出他在撒谎,说明他想掩盖一些真相,也不失为一种线索。”
审讯室内的防撞软包墙起到了良好的隔音作用,监控室里的人能通过扬声器听见里边人的对话内容,而里边的人应当是完全听不到外头声音的。
但刘少杰却阴森森地扫了眼看不透的单向玻璃:“我猜外头还有警察吧?有你领导吗?如果你什么也没问出来,会不会被降职啊?”
还没进入正题,心理施压战术便开始了。外头若是真站着彭德宇或冯锦民,纪凛或许会有点儿紧张,但一想到外头那俩神经病不知又在干什么伤风败俗之事,他只想冷笑,压根没把刘少杰的话当回事,答都懒得答,直接继续刚才的提问:“你有过正经工作吗?我是指那种朝九晚五、每月拿薪水的工作。”
始料未及的一个问题,看似与案子风马牛不相及。
刘少杰听多了诸如“你的同伙是谁”、“作案工具在哪儿”之类的冰冷拷问,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突然来了个这么接地气的问题,回答的兴趣也浓了些,兴致勃勃道:“没有,你们不是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么?这都不知道……怎么,打算放我出去找工作了?可以啊,我愿意,等我出去了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徐升听了直皱眉。这小子故意疯疯癫癫,说些一听便知的谎话,让人降低对他的期待值,哪怕他不当心漏出几句真话,审问者也要掂量掂量是否属实。
纪凛冷眼看着他装疯卖傻,等他说完了,接着问:“你没工作,那你之前靠什么生活啊?你不是六岁就失去双亲了吗?”
刘少杰:“领补助呗,再打点零工,后来发现犯罪来钱快,就去犯罪咯。”
这些都是已经查到的信息,没多少参考价值,但徐升知道纪凛不至于闲到和刘少杰聊废话,于是静观其变。
刘少杰也熟悉面前这位警官的个性,哪次来审讯不是怒目圆瞪?今天突然和颜悦色,唠起了家常,必有蹊跷,他心里起了疑,是故比平时更为小心。
纪凛仍旧悠哉悠哉地:“按你的话来说,你是先打工,然后走上犯罪道路?可法定用工年龄是十六岁,请问你从六岁到十六岁之间,是靠谁资助的?还是说,有哪个黑心老板非法雇用童工?”
刘少杰愣了下,很快想到了应对说辞:“纪警官,何必这么咬文嚼字呢,我的意思就是既打过工,又犯过罪,谁说我小时候就不犯罪了?偷鸡摸狗的事我从小就没少干,小孩子不容易引起怀疑,得手概率很高。”
“但你一个小孩在外游荡不会引来好心人或者警察的关心吗?有没有大人陪着你?”
刘少杰瞪大眼珠,仿佛不可思议地瞧着他:“当然没有,我去哪儿找个大人陪我?”
虞度秋撑着桌子,脸几乎贴到玻璃上,死死盯着刘少杰的表情:“他在撒谎。”
小民警莫名其妙:“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表情突然变夸张了,他怕纪凛通过他的表情察觉端倪,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
小民警不认同:“他平时的表情就不正常,总是笑嘻嘻的,据说当初承认自己杀人的时候也跟开玩笑似的,对生死没一点儿敬畏之心,我看他纯粹是一个冷血的神经病,不能光凭他表情来判断。”
监控室内的三名保镖顿时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这形容怎么这么熟悉。
要不是知道在说谁,还以为在说那个谁。
那个谁笑眯眯道:“笑也可能是一种掩饰,如果你对某些事无能无力,却不想让人看出来,除了一笑置之还能怎么办呢?他已经插翅难逃了,与其哭丧着脸等死,不如高高兴兴地过完剩下的每一天。他的笑是心死后无所谓的笑,既然心都已经死了,一般来说情绪不会有太大波动,而纪凛这样一个普通的问题却让他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不奇怪吗?”
小民警原本没把这个奇奇怪怪的白毛帅哥当回事,但听完他的话,仔细回味一番,竟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就、就算如此,也不能通过这么简单的依据来断定他撒谎了,你还是先看看纪警官和徐警官什么反应吧。”
审讯室内的对话仍在继续。
纪凛同样察觉了一丝异样,心里对柏志明和刘少杰的关系笃定了些。刘少杰死不承认也在意料之中,他暂时隐忍不发,另辟蹊径,问:“所以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同伙或兄弟吗?”
刘少杰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哗啦声响:“我一向是独狼。别多费口舌了,纪警官,你不就是想套问出10月27日那天,我的同伙是谁吗?早就跟你说了,自己查去,从我这儿你问不出来的。”
纪凛耸了耸肩:“看来也是,那我只能把坦白从宽的机会让给你的好兄弟姜胜了。”
刘少杰脸上的张狂之色明显僵了一瞬。
那是一种谎言被当面戳穿的极度尴尬之色。
他慢慢放下手,直到手掌贴上桌子时,脸上已看不出一丝波澜,装糊涂道:“姜胜是谁?”
徐升冷笑,默契地配合纪凛开始飙戏:“你不认识他?他可是对你熟悉得很呢。要不是他说到一半出了车祸,人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我们早就提审他了,谁还来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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