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胜听见最后两句时,眼睛亮了亮,似乎被他说服了,沉默片刻后,终于扔了刀,也朝他伸手:“纪警官……你还真是跟别的警察不太一样……”
纪凛竭尽所能地伸长手臂:“你错了,我只是个无能的警察,我错过了很多次救人的机会……但他告诉过我,无论如何,不能放弃希望。我一定能找到他,也一定能救成你!”
两只脏污的手越靠越近,纪凛的身体卡在狭窄的缝隙间,胸腔几乎被沉重的车头压扁,已经彻底无法呼吸,屏着最后口气,奋力去够姜胜的手,两人的指尖仅差两厘米、一厘米……
马上就能抓住这条年轻的生命了,他终于能救下一个人了——
突然间,他双脚猛地一重,不及反应,便被人抓着脚踝,从车下一把拖了出来。
“纪队!你不要命了吗!”娄保国架起他就往外跑,手中的灭火器滋滋喷射出干粉,勉强开辟出一条狭窄的逃生通道。
纪凛怔怔环顾四周,才发现火势已经超出控制,熊熊烈焰在树林间肆意狂舞,翻倒的车身周围全是噼里啪啦燃烧的焦木,幸亏那块大山石暂时挡住了火势蔓延,否则他刚才已被烧死在车下。
他用力甩开娄保国,焦急地往回冲:“你别管我!我必须救他!他知道凶手是谁!”
娄保国拦腰截住他,一使劲扛上了肩,迅速开路冲出火海:“为了个罪犯不值得!别犯傻了!”
“他罪不至死!也是条人命!”纪凛拼命挣扎嘶吼,“放开!我还有话问他!”
娄保国压根不听他指挥:“你救不了所有人!纪队!少爷让我转告你:如果你今天死在了这儿,还有谁会像你一样执着地救穆浩?没有了!你是唯一坚信他还活着的人!他因你的信念而活着,你死了,等于他也死了!”
纪凛一下子呆滞住。
娄保国手里的灭火器彻底告罄,随手扔到一边,看着面前最后一道火墙,猛吸一口气壮胆,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穿越火焰的那一刹那,纪凛的视线与车内的姜胜对上了。
火光太晃眼,模模糊糊中,他似乎看见姜胜眼中闪动着隐约的泪光,遥遥朝他笑了笑,露出两个有些天真的小梨涡。然后抬起手,按住自己的眼尾往上提,做了个类似鬼脸的表情。
“轰!!!”
瞬间的强光吞噬了价值数千万的跑车,巨大的爆响惊天动地,爆炸产生的气浪如飓风般压弯了周围一圈树木,弹射出的车身碎片向四面八方飞溅,在火光的映射下,独特的材质如钻石般闪耀夺目。
耳朵在巨响之下失聪了片刻,光用眼睛看,仿佛一场璀璨至极的烟花盛宴。
而那个火焰纹身的男孩,最终消失在了滔滔滚滚的烈焰之中。
警方与消防队到达时,已是一刻钟后,又花了半小时灭火。所幸这块山头开发的时候就做好了防火措施,树林之间并不相连,火势没蔓延到整座山上去。
娄保国灰头土脸地坐在幻影敞开的后座上,身上被飞溅的碎片擦出了几条伤口,正光着膀子给自己消毒擦药,突然旁边递来一瓶矿泉水。
他抬头一瞧,乐了:“哟,卢小姐,又见面了。”
卢晴豪爽地一拍他胳膊:“别这么客气,叫我小卢就行,给,洗个脸,谢谢你救了我们队长。”
“嗐,小事儿。”娄保国拿纸巾沾了水,往脸上胡乱抹了抹,总算恢复了点儿人样,朝旁边努努嘴,“纪队感觉好点儿没?”
卢晴回头看那道坐在断裂围栏旁的孤单背影,心疼地说:“哎,人死在他眼前,肯定留下心理阴影了,局里会给他安排心理疏导的,我相信他能扛过来。诶,对了,你家少爷呢?没事吧?”
“没啥事,就是一边脸肿了,倒是我大哥受了枪伤,少爷带他去医院了。”提起这个娄保国就叹气,“想我当年陪少爷去瑞士雪山执行任务,紧急降落时摔断了腿,少爷也没陪我去医院,哎。”
卢晴同情道:“那是有点不应该啊,不过你们也是够厉害的,去雪山执行任务,什么任务需要到雪山去?”
“咳咳,具体点儿来说,就是去滑雪,我没刹住滑板,差点把少爷撞倒。”
“…………”
一片焦黑的山坡上,赶来的刑警们忙碌地搜查着残车碎片,这时,一名刑警拨开枯枝败叶,发现了一样随着爆炸弹出车内的东西。
“纪队!纪队!”刑警奔上山坡,兴奋地喊,“姜胜的手机!里头的电话卡没被烧焦,还能用!”
纪凛的脸被熏得和树一样黑,尚未从情绪中抽离,愣愣地抬头:“什么?”
一旁的牛锋提醒:“纪哥,你忘了吗,我们刚才监听他的电话,但还没来得及定位接电话的人他就挂断了。你可以试着再拨一次,或许对方还不知道姜胜已经死了。”
最后句话令纪凛心脏一颤,又回想起火光中那个男孩的笑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过那张电话卡。
他狠狠吸了口气:“牛锋,通知技侦科做好定位准备。”
“是!”
电话接通的刹那,纪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王后”神出鬼没,高深莫测,似乎永远比他们快一步。
这是第一次,他比对方快一步。
然而这种获胜感在对方开口的瞬间便土崩瓦解——
“喂,是纪警官吗?”
所有监听人员都看见了彼此脸上惊愕的表情,唯有电脑屏幕上的定位圈毫无波动地运作着,不断闪动缩小。
纪凛迅速找回镇定,意识到必须要尽量拖延时间,于是狠狠咽了口唾沫,装作不知情地回:“是我,你是谁?”
声音朦胧的男人笑了声:“你知道我是谁,你们应该在定位我吧?那我长话短说:我接你的电话,只是想告诉你:一开始我真没把你当回事,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准备好你的墓志铭吧,我会像杀了那位穆警官一样,杀了你和虞度秋。”
纪凛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你说什么——”
“嘟、嘟、嘟——”
电话已被挂断。
“在昌和区!江学小区附近!”牛锋大喊,“纪哥!他一定是去那间出租屋附近等姜胜完成任务回来!徐队收到消息已经派人去周围搜查可疑分子了!纪哥?纪……”
牛锋没再说下去,因为他发现,面前向来百折不挠的队长,居然在颤抖。
“他刚才……是不是说……他杀了穆哥……”
牛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接受这个公认的事实,只好违心地说:“他可能在撒谎,想让你害怕。”
但他们俩都心知肚明,这更有可能是真话。
“纪哥……”
纪凛脸上血色褪尽,苍白沾灰的嘴唇哆嗦着,话音也在发抖,像一台坏掉的机器:“你找……找徐队吧……这案子,已经不归我管了……我不能……不能插手太多。”
他扶着围栏的断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沿着道路朝山下走。
牛锋在后头担心地喊:“纪哥,你去哪儿?”
纪凛没再回复,好像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只留给他一个孤伶伶的背影,越走越远,路灯光在他身上时隐时现,像游荡在人世间的孤魂,迷茫地寻找着一个归处。
山下的万家灯火已经暗了大半,浓重漆黑的夜色在燃烧后的高温空气中化开,流淌进千家万户。
牛锋回过头,看向坡下正在拼凑姜胜尸体的刑警们。
太阳总会升起,光明总会到来,但有的人,永远无法见证那一天来临了。
江学小区的各个出入口全被赶到的警车堵住,徐升带队直奔姜胜的出租屋,当他们的身影潜入老旧的楼栋后,周围看热闹的路人和商铺店主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啊?这么多警察。”一名小卖部老板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同时与前来买东西的顾客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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