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砾推门进去,轻手轻脚绕到床边把荔枝放下了。
徐砾母亲睁开了眼,喘息声有些力不从心,她食指动了动,徐砾蹲下身去,凑近到床边,小声说着话:“我来啦,现在是不是香喷喷的,有一点点像你的吧。”
“我的儿子当然像我,漂亮的。”徐砾母亲说道。
“我买了荔枝,妈妈,可是医生说现在吃不了了,我们明天再吃吧。”
“放在外面怕坏了,我等会出去买饭放到那老板冰箱里,这几天她都认识我了,已经很好说话了呢……”
“砾砾,”徐砾母亲额上冒着汗珠,吃力地靠在床头,沙哑地说,“听妈妈说。”
徐砾闭上了嘴,握着她冰凉却很舒服的手,笑着“嗯”了一声。
“现在这样住院已经花了很多钱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找别人借也得要还的,高利贷不要再借了,家里的房子是你外婆当初说留给你的,可是只有这个了,所以不要再浪费下去,知道吗?”她说几句便停一会儿,喉咙里发出些许呻吟,似乎痛苦难当,“妈妈的人生本来应该是痛苦和后悔的,但是这十几年,其实很快乐,逃避好像就可以快乐,其实不是的,只是因为有砾砾在而已,一晃过去,已经自己长这么大了。可是做我的儿子一定很痛苦很辛苦吧……”
“下辈子投胎去幸福的人家吧,不要来当妈的儿子了,虽然真的很舍不得……一直都是妈妈对不起你,离不开你而已,怕你不管妈妈了,可是下辈子,不想要砾砾这么辛苦难过了。”
徐砾的眼泪一滴滴掉在床单上,他抹了抹脸说:“可是这辈子还没完呢,妈妈。”
“妈妈可能不能陪你了,我觉得好累,砾砾,”徐砾母亲深吸着气,“其实一直是砾砾在陪妈妈,照顾妈妈才对,就算我不在了,我的儿子也能活得很好的。”
徐砾喉咙哽咽地摇着头,徐砾母亲攥紧了他的手臂。
“你要……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不要伤心,好……好不好?”
“就算碰见爱的人,也不要、不要像妈妈这样。”
“这不是爱。”
心电监护滴滴滴响着,徐砾不停地说好。而他的妈妈身体埋在白色的被子下,呼吸仿佛都耗尽了她的力气,她满面笑容看着他,好像在这一刻才真正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徐砾从那天起连续旷课了好几天了。
班级里没有人知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也并不怎么关心,除了在张超骂人和重申强调纪律的时候会窃窃私语几句。施泽盯着徐砾那张空座位,大部分视野还被前座的人挡了去,讲台上的老师孜孜不倦地讲着课,同学们一如既往听着课,施泽浑身毛毛躁躁坐立难安,心中甚至突然对眼下如此正常的一切充满了恨意。
因为只有他在心慌。
施泽那天下午回校后冷气逼人,一张脸臭得不像话,放学后被那伙狐朋狗友拉去了网吧替他排忧解难。施泽漏掉的徐砾那通电话打进来时,他正玩游戏渐入佳境,带着耳机根本听不见手机的震响。
可是徐砾的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曾经施泽一个电话随叫随到的号码主人,现在无论打多少遍都是失联状态。
他实在忍不住了,这天一下课便气势汹汹杀去了张超办公室,质问起张超来徐砾去哪了。
张超心里比谁都急,第一天就着急上火地给徐砾当初留的各个电话打了一遍,最后是社区电话打通了,几经辗转反馈才得知徐砾的妈妈生病住院,情况很不好。
张超看着火急火燎来问的施泽,他一向公事公办,半眯着眼问他:“你跟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知道?”
我跟他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知道。
施泽瞬间愣在原地,脑海里突然快速浮现出很多画面,徐砾那双同样询问着他时的眼睛仿佛幽幽在看着他,那么苦涩又酸楚。施泽大脑一片空白,一股无法遏制的悔意直冲头顶,浑身顿时冷得刺骨。
一周后徐砾回校办理了休学手续。
从学校出来,徐砾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的教学楼,他们所在的第五层,他们被茂密的树冠和高耸铁网遮挡住的篮球场……这天万里无云,抬头就被白蒙蒙的光线侵袭着眼睛。
徐砾从不后悔勾引施泽,跟施泽上了床,哪怕对方的跟他天差地别差了八辈子距离,那也是盖棺定论了的——是爱的人。甚至哪怕从始至终换来的都是不爱,徐砾也从不后悔。
“你终于可以摆脱我了。”
徐砾骑上单车,骑在看似灿烂的阳光和摇曳的绿荫下,被风习习吹着,吹得他脸、脖子和手臂都冷冰冰的。
他冲下那个大坡,这一回单车哐哐摇摆颠簸得厉害,一个拐弯进了那条小巷,里面的农贸市场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不断有大爷大妈从里面走出来。
徐砾把单车停在路边泥巴地上,寻着那条隐秘的路径一个人爬了上去。他有些头重脚轻,爬得吃力,站稳后双手拍着泥巴气喘吁吁。
这条货运铁路已经修好,只等最后收尾阶段,准备封路的水泥沙石已经堆放在一旁。
铁轨周围的灌木丛和狗尾草杂乱丛生,日头依然从远方笔直的建筑后冒出来,照得轨道反着金光,又像烧红了的铁块。这地方风一吹,那些沙子就漫天飞舞起来,像是来了场小型沙尘暴,显得无比荒凉了。
徐砾还没有出声,灌木丛里窸窸窣窣一阵,那只像极了流浪狗的小黑狗就从里面钻了出来,浑身黑亮的毛发脏兮兮发着灰,头上还沾着草籽,肚子饿得很扁,眼睛可怜地看着徐砾。
徐砾把它抱了起来,一起走下了铁轨回到小巷里,地上只有徐砾一个人的影子。
他们都不能再去那上面了。
他自己尚且不知道未来,没办法带走小狗,在小卖部买了一包火腿肠喂了两根,剩下的交给了小卖部老板,让他帮忙喂一喂,然后骑着车到了小巷口。
他停下来,拿出了手机。
施泽,我……徐砾总是想倾诉,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徐砾把没有发出去的短信、几天没有开机的那些未接来电都删了,然后重新上了路。
可他仍然忍不住喃喃自语。
“施泽,我没有家了。”
徐砾像是人间蒸发了。
休学后徐砾再也没有回过学校,理科1班的座位从空置一个到撤掉一个。之后的几个月里,无论是在徐砾打工过的酒吧、电玩城,还是荷花路后面破旧小区里徐砾一楼的家,通通找不到他的踪迹。
施泽从来没想到,那个给徐砾带去充满屈辱和难堪的下午,会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砾。
第52章
施泽回到云城没有打车,坐地铁的最后一站又是到了荷花路口。这些年云城一直不断地在修地铁,东南西北四通八达,早已变化万千。施泽刚才低头看手机不小心下错站,抬眼看见陌生无比的换乘通道才反应过来,回头赶在最后几秒重新上了车。
时间改变了无数,只有荷花路周边的一切这么多年都大同小异,铁板凹陷的橙色天桥、拥挤的街道小巷、路边四季常青的香樟树和花坛里的迎春花,都坐落于此处,仿佛被遗忘在了这片老城区的一隅。
是即将进入寒冬腊月的晚秋,天气比起前些年,已经叫做反常,有些异常的冷了。这条称得上十分熟悉的小巷里依然挤着小摊小贩。
即便如此,施泽也已经很久没来过,恍惚间又觉得陌生。
前面的炸串摊生意火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看起来脏兮兮的,刚伸手接过火腿肠,路也不看,埋着头往前冲,书包一甩就甩到了施泽身上,整个人差点撞上施泽。他被拦了下来,起先还不服气,抬头一看许是发现眼前的人长得过于高大了些,立即变了样地嗫嚅道:“对不起啊,哥哥,我不小心的,别打我……”
“走路小心点,知不知道?”施泽刚做完手术不久的胳膊被刚刚那一下撞得隐隐作痛。他哼笑一声,放走了这个眼睛闪着灵光、睁得老大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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