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救已经是第二天凌晨,小孟一缺氧很久,醒过来记忆就有些错乱了,忘掉了傅决寒,忘掉了很多事,但却没忘掉自己把最喜欢的妈妈害傻。
从那以后他就不再靠近主楼了,只安安静静地呆在旁边的小阁楼里,有人给他送饭就吃,有人给他衣服就穿,后来不知道从哪个电视剧里看到,古代儿女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是要三跪九叩的。
不通人事的笨小孩儿就赶在春节当晚跑出了阁楼,小小的身子端端正正地跪在梨树下,朝着陶雅的窗户磕了三个头。
但孟清疏始终没让他进门吃一口团圆饭。
*
播放下一段录像的间隙,大幕黑了下来。
电影院里随之漆黑一片。
傅决寒静默其间,听着自己缓重的心跳一下一下敲打而过,第一次不敢抬头看荧幕里的小孩儿,和那个像白玉兰一样的女人。
他比孟一晚到孟家几个月,却超过孟想,成了小傻豆儿最喜欢的哥哥。
录像里五岁的孟一被陶雅夫妻俩带到了中学门口,接两个哥哥放学。
他以前在孤儿院过的苦,营养不良,比同龄小朋友矮很多,手短脚短,穿着浅棕色的小棉服,肥大的帽子坠在背后,上面还装饰着什么动物的耳朵,远远看着像一只胖嘟嘟的小熊。
孟清疏出镜,牵着他的手,陶雅则负责录像,学校的大门一打开,学生们像冲出渡口的鱼群,熙熙攘攘地往外涌。
“小宝快冲!”
陶雅煞有介事地指挥他:“哥哥们出来了,别让哥哥被别的小朋友接走!”
小孟一紧张地握紧拳头,大喊着“好”就冲了出去,像只被踢出去的小皮球。
傅决寒当时已经有176,在一帮初中生里简直鹤立鸡群,但小孟一闷头跑得太认真了,压根没发现他。
被揪着衣领提起来时还害怕地叫唤两声,看到是哥哥立刻就笑开了,两只小胖手捧着他的脸,说今天要第一个和哥哥“贴贴”。
本来也没人和他抢。
傅决寒让他坐在自己胳膊上,唬他亲自己一口,孟想手欠,刚过来就揪着孟一的帽兜往他脑袋上扣,“这谁家小熊啊。”
录像里小孟一大喊着“不不不——”
却也没能阻止一帽子圣女果噼里啪啦地往脑袋上砸。他捂着脑袋,看看傻哥哥,再看看地下的西红柿,扭过身趴进傅决寒怀里,哭了。
“我的果儿......”
两个大人加一个聪明哥哥都又同情又好笑,最后还是没憋住笑出了声,只有孟想这个傻哥哥深觉自己闯祸了,赶紧把圣女果捡起来给小孩儿赔罪。
“祖宗,别哭了,我错了,你看这不给你捡起来了。”
陶雅的话外音响起来:“那是小宝亲自摘得呢,说要带回家给哥哥吃,手指头都被刺红了。”
“刺手了?”傅决寒用额头顶顶他,“哥看看。”
小孟一把手指头伸出来,让他给吹吹,旁边孟想还在庆幸,“给我吃的啊,那没事,我不嫌脏啊!”
说着一连干掉五六个,小孟一从他手里抢出来一个,宝贝似的递给傅决寒,“小寒哥哥吃。”
录像里两个大人又不留情面地笑起来,孟想气得打他屁股,“小没良心的!我滴宝儿,我才是你亲哥,怎么对他这么好,你跟他回家得了!”
陶雅也打趣,“小宝这么喜欢小寒哥哥啊,不如嫁给小寒哥哥做童养媳吧,以后也赖着他。”
鲜少参与这种玩闹的傅决寒当时却一脸郑重,看着陶雅说“姨做主”,显然是当了真。
结果当晚临睡前,他就在自己门口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老鼠打洞。
打开门一看,穿着小奶牛连体睡衣的孟一正蹲在他门口,撅着屁股把怀里的宝贝玩具往地上堆,光皮卡丘挂件就堆了四五个。
傅决寒用膝盖把他顶了一个跟头,小孩儿可能是害羞了,站起来就跑,被哥哥单手就提到了怀里。
“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你?”看看地上的玩具,“不都是你的宝贝么,不要了?”
小孟一就不好意思地搓搓脸,特别腼腆地说:“是小宝的聘、礼。”
童言无忌,但傅决寒知道小孩子的喜欢不会作假。
第三喜欢皮卡丘,要一辈子穿皮卡丘的睡衣。
第二喜欢傅决寒,傅决寒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第一喜欢自己的家,要快快长大然后守护它。
但孟一和陶雅都没能等到那一天。
他五岁前没吃过饱饭,衣服总是穿不暖,大冬天的被抢了棉服关在外面,冻坏了男孩儿的根。
后来被带回孟家,从天而降两个哥哥和疼爱他的父母,把小幺宠上了天。
他们是孟一生命中最早出现的几道光,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是他不太灵光的脑袋里对幸福的全部幻想。
爸爸是庭院的护栏,严厉却强大;妈妈是小花园里的玉兰,明媚又温暖;两个哥哥则是系着安全绳的小鸭子秋千,能把他荡得很高很高,又绝对安全。
而他——
他想做院子里的小梨树,顺着风努力长大,把结的所有果子都分给大家。
然而一次失足落水,换来天塌地陷。
他毁掉了最喜欢的妈妈,惹怒了严厉的爸爸,一个哥哥对他置之不理,一个哥哥再也没有音讯。
七岁的小孩儿不知道该怎么道歉才能让家人不伤心,于是他听别人的话躺到了梨子树下,给自己抠了一座小坟。
作者有话说:
小孩子落水是无心之失,孟一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七岁那年,站到了河边。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掉进去就很快淹死,尸体飘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为他跳下河。
——
甜文甜文,就这一点
第8章 是我老婆
栗阳跑到影院门口时,傅决寒正好出来。
门一打开浓重的烟草味扑面而来,傅决寒面色铁青,眼底赤红,紧皱的眉头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他一手攥着门,一手垂下去捏着烟,猩红的火星在漆黑暗色里闪了一下,浓白的烟雾在他唇间流着、淌着。
“寒哥你烟要烧手了。”
傅决寒看都没看,手指一碾,直接把火星掐灭。
“说事儿。”他嗓音嘶哑到像字字绞着痛。
“啊、是刚才,”栗阳不自觉结巴了一下,“我刚才听见楼上有什么东西打鸣儿,以为家里飞进来鸡了,完了上楼才发现好像......好像是小少爷在哭。”
但现在一看怎么老板更像要哭了呢......
傅决寒抬腿大步往外走,栗阳赶紧跟上去,前面的人一停他猝不及防差点撞上。
傅决寒扭回头问:“味大吗?”
“啊?啊......”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烟味,栗阳老实说:“有点大。”
傅决寒扯着背心下摆往上拉,腰背一弓,背心从头上脱下来,随手甩到了楼梯扶手上。
“你别跟了。”
“不用我去吗?”栗阳眼巴巴瞅着,心道我怕你俩到时候像新媳妇拜堂似的对着哭。
“睡你的觉。”
傅决寒进去的时候孟一还在哭,不怪栗阳说得夸张,这阵仗确实像打鸣儿,哭声震天响。
他把自己闷在枕头上,睡得整个人都翻了上来,趴在被子上撅着屁股,好像拱地的小猪,因为地太硬了拱不动,委屈得眼泪哗哗流。
本来挺滑稽的画面,但傅决寒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疼得心都要碎了。
也没另找衣服,就那么光着上半身坐到床头,叫了两声也没把人叫醒,傅决寒只能把手抄进他的脸和枕头中间。
摸了一手温热的泪。
“醒醒,”他把人翻过来,“别做梦了。”
不翻还好,一看正面更可怜了。
憋红的小圆脸上糊满了泪,鼻尖和眼尾都哭得红透透的,本就是一副眼尾下垂的委屈相儿,现在闭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的模样就像重拳打在傅决寒心口。
一股灼烫的火从喉管直烧到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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