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灯新湾(60)
完了,怎么办?——脑子里就剩这两句话了。
被子里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那点氧气慢慢消损,忽然听见门响,狗叫清脆地响了声,辛宛还没有反应过来,被子上突然压了团重物,球球跳了上去,又吠叫了两声,它现在硬气了,再也不是医院里瘦得只剩骨架的跛腿狗了,现在沉得要命。
辛宛专门留的呼吸的小缝隙也压没了,眼前黑漆漆一片,“哎”了声,拳头隔着被子鼓捣了球球两下,床的另一侧的重力忽然轻了,球球被抱走了,宋珩的声音有些哑:“别闹。”
辛宛那点挣动又悄无声息了,趴在被子里装乌龟,自欺欺人,然而声音还是近了,声音中带点笑意:“辛宛?”
“哎,”辛宛闷着声回答了,“在这儿呢。”
宋珩问:“不热?”
“不热,挺好的。”
宋珩耐着性子,问:“那还出来吗?”
“还需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辛宛诚恳地回答,“你先去吃饭吧,我不饿。”
宋珩“嗯”了声,放着他在被子里蜷缩不动,辛宛听见声音远了,半晌才钻出被子,大口地喘着气,脸颊热得烧红,慢吞吞地穿拖鞋去卫生间,然而镜子还是诚实的,他看见自己嘴唇上咬破的地方,不用勾开衣服也能看到脖颈上的痕迹,没有办法遮掩住。
他使劲揉着那块皮肤,那片红愈发得显眼,辛宛沮丧地倒水刷牙。
再怎么躲也还是要见面的,宋珩正在用微波炉热三明治,转了三十秒就可以拿出,辛宛坐到餐桌边,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他吓了一跳:“这么晚了吗?我以为才七点多。”
宋珩把那份三明治递给他,还有一杯豆浆:“午餐。”
“外面下雨看不出天气,我就以为很早了。”辛宛接过了三明治,手指短暂地接触他的手背,微弱的触感仍让他发颤,他低着头咬三明治,听见宋珩问他:“胃还疼吗?”
手不自觉地用力,辛宛刻意地想要遮住脖颈的痕迹,姿势显得奇怪,他说:“不疼了,没感觉。”
所幸宋珩也没有再继续问,这让辛宛松了口气,三明治里的芝士都化开了,很甜,甜腻的口感有效填充了饥饿感,他没忍住开口问:“你今天还去上班吗?”
“不去了,”宋珩说,“太晚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那……”话说了半截没了声息,辛宛觉得自己是矛盾的,他是想要接近宋珩的,但这时又想逃开,两端都是尖锐的,泛着冷光对着他,等到三明治快吃光了,辛宛才说,“那要不我下午去趟沈游那儿吧。”
宋珩抬头看他:“今天?”
“我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在家也很闲,”辛宛紧张的时候总是眼神不定,他躲避着宋珩的眼睛,总让人觉得刻意,“我好几天没去了,不是说得多去聊聊吗?”
宋珩说:“行。”
答应得很快,辛宛吃完三明治,豆浆也是一口气喝干净的,离开餐桌的样子不太体面。窗外面还在下雨,灰蒙蒙的,好像雨丝也是灰白的,辛宛穿了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其余还是以往的打扮。
走出卧室时宋珩正在摸球球的头,眼神很温柔。
心动是会有感知的,辛宛清晰地感受到了,宋珩抬眼看过来,站起身:“我开车送你过去。”
“不用,”辛宛下意识地拒绝,解释:“外面雨也不大,我拿着伞,坐公交车也不淋雨。”
宋珩的脚步顿住,目光静静地看过来,辛宛没出息地又低下了头,觉着说错了话,但又无法补救,他也摸了摸球球的头,低声说:“那我就先走了。”
一出漱月里,雨丝就吹到了脸上,像是细密的、柔和的、泪湿的吻,辛宛不舍得撑伞,也不觉得冷,于是只拄着伞在地面乱敲,在公交车站等待的时候才撑开。到稻三路要坐435路,要绕路,在车上晃晃荡荡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然而只顾着来,却忘记了其他,沈游拉开门,惊讶地看他比了个食指在唇前:“你先去休息室坐着。”
辛宛这才意识到他这里有人,忙点了点头。休息室里有果盘,一台二手的咖啡机,两张懒人沙发,他只拿了个橙子来剥,动作很慢,然而橙子皮还是没能一次性剥光,辛宛又撕上面的络丝,等了十来分钟门忽的推开了,沈游说:“行了,出来吧。”
辛宛跟着他走出去:“那个人走了吗?”
“走了,就一个来咨询的,焦躁症,说起话可冲了,讲事儿的时候一直拿着我那根钢笔敲桌子,差点给敲坏了,”沈游给他拿了椅子,“你这回来得挺突然的,也没个预约,我也没给你准备果汁,就喝白开水得了。”
“我给忘了,”辛宛嘿嘿地笑,“白开水也挺好的。”
“你这回来又出事儿了?”沈游给自己倒了杯浓咖,没有加奶和方糖,酸苦得很,但很提精神,“你看着熬夜了啊,这黑眼圈挺明显的啊。”
“没熬夜,”辛宛抿了抿嘴唇,“就是喝酒了。”
“那喝完估计也得凌晨了吧,肯定熬了。看不出来你还会喝酒啊,我还以为你跟宋珩一个德行,一杯就倒,”沈游开始猜,“昨晚喝完酒干什么了?这么不高兴。”
辛宛吞吞吐吐地开口,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昨晚喝醉酒,然后就和宋珩,呃,就是那个那个了……”
沈游大惊失色:“酒后乱性了?”
“哎!不是不是,”辛宛更臊了,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没出息地结巴了,小声说,“就就就是,打了几个啵。”
“我还以为什么呢?”沈游松了口气,“都成年人了,不要总这么大惊小怪的。”
“但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辛宛低头继续撕橙子果肉表面的白丝,“事儿太乱了,捋不清,弄得人烦。”
沈游明白了:“所以你也不是来找我咨询的,就来我这里躲躲?”
辛宛点点头,塞了瓣橙子进嘴里,酸甜的汁液轻而易举地取悦了味蕾,连带着低落的情绪都缓解了些,沈游说:“也行,反正我下午也没事儿,没预约的了,你在这儿玩也行。”
“谢谢沈医生。”辛宛笑了笑。
沈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不过我也就只能收留你到晚上,今晚我有事儿,门关得早。”
“到晚上也行,我等晚上去附近的图书馆转转。”
沈游乐了:“就这么不待见宋珩啊,之前不还挺热乎的。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我现在跟他什么关系都算不上,喝醉酒出了那些事就很轻浮和随便,我没想这样,”辛宛低声说,“我原本只是想待在他身边,多一分钟都行,能帮忙最好,不要给他添任何麻烦,但我这么一闹弄得我们俩都很尴尬,好不容易维系的平和就都垮掉了。”
沈游试探问:“他先亲你的?”
“算是吧……但是是因为我说了很多话,说的那些话像卖惨,说什么‘我疼’这类的话,可能那些话让他觉得同情了,”辛宛犹豫着,“反正挺乱的。”
“傻不傻啊,辛宛,”沈游恨铁不成钢,直摇头叹气,“无论是什么前因,最后都是他先亲的你,宋珩你该比我了解的,他如果会因为同情亲一个人,那也不至于空窗那么久,你会喊疼,那些小姑娘就不会?别把自己放太轻了,说到底,你对宋珩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吗?辛宛不觉得自己是自卑的,但在宋珩这件事情上他好像永远走不出来,或许是当局者迷,他在局里原地转圈,怕磕碰,也怕局里只剩他一个人。
辛宛抬头问:“沈医生最近谈恋爱了吗?”
“怎么还突然扯着我了,”沈游摆摆手,“看上了个漂亮妹妹,在追,八字没一撇。给你透个底吧,晚上关门就是为了和妹妹约会,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