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270)
后来熟了,她就老找我……”
赖相衡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的意思是楚梅主动的呗?”
陈作山看着钱允亮的黑脸,八成是没敢直接应承,但他也没否认。
“反正相互就熟悉了,她在医院里,能接触到的正常人不多,对我……有好感也正常吧……
主要是她妈,总想给女儿找靠山,以后好生活无忧,早早就想要套牢我……”
这回,钱允亮打断他道:“怎么套牢你?比如让你在疯子团伙里有一席之地?”
“没没没。”陈作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连否认道:“我啥也没干过,都是他们自己弄的,杀人什么的,我一点儿没参与,顶多……顶多也就是知情不报吧。”
“没参与,那龙淑兰——楚梅她妈,怎么会舍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让你了解疯子团伙的病愈过程,帮你求一个好功名。”
“帮我?哈……她怎么会帮我,她对我跟防贼似的,那些事怎么会让我知道呢,那个女人,她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一辈子只能当个给主治打下手的小大夫。
她……对我那时候的情况特别满意,只成天想着让我娶她那个傻闺女,让她闺女过上正常生活。她生怕我过得好就踹了她闺女。”
陈作山的语速变快了,看来对龙淑兰的不满是不吐不快。
“……我真要被她逼得喘不上来气了,谁问过我啊?
我就是一时心动,对楚梅有了那么一点好感,就非得娶她啊?我也是娘生爹养的,家里的独子啊,我父母要是知道我要娶个精神有毛病的人,能愿意吗?家里不得搞得鸡飞狗跳?”
陈作山低下头,用被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勉强松开了POLO衫最上方的一粒扣子,似乎真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我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一开始是真的对楚梅动心的,你们是没见过,她真是……可怜,看见她就想起……类似林黛玉吧,就想着尽可能地保护她。
要是她妈不那样催我,给我一点时间,事情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
钱允亮迅速抓住了关键,见缝插针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样?”
“现在……”陈作山脸上一闪而过后悔之色,他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沉默斟酌了片刻,他才含含糊糊道:“就是……不太好……”
钱允亮当然不给他机会打马虎眼,厉声道:“怎么个不好法?说具体的!”
他拔高了一点声音,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想要以此完全占据审讯的主导权。
“其实我们中间分分合合好多次了,她妈还要挟我,说我要是敢对她女儿不好,她就让那些疯子对付我……”
“你刚刚才说,你不知道疯子团伙。”
“梅梅告诉我的,我们在一起以后,她什么都跟我说,我还劝她别参与……这些话跟她妈根本说不通的,她妈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见陈作山已经有了自乱阵脚拆东墙补西墙的苗头,钱允亮和赖相衡交换了一下眼神,换赖相衡唱红脸了。
赖相衡一开口,语气比钱允亮友善许多。
他道:“咱们都别着急,这些事你早晚要说清楚的,所以咱们先捋一捋。
疯子团伙犯罪的事儿,是楚梅出于男女朋友的关系告诉你的,对吧?”
“是。”
“那她为什么告诉你?”
“就是……想让我拿这个——这个可能成为精神疾病领域突破性研究进展的东西,出人头地吧。”
“楚梅想让你出人头地,可这跟她母亲想帮她安排的平凡生完全活背道而驰,你的意思是说,楚梅和她母亲龙淑兰之间有矛盾?”
陈作山意识到自己面前被挖了个坑。
按照他的说法,母女俩当然应该有矛盾,可是她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矛盾,隔离审讯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他好像必须撒这个很快就要被揭穿的谎。
当然,促成这一关键性局面的前提是,陈作山还不知道楚梅已经死了。
第351章 苦寒来(7)
看到他挪了挪屁股,额头上也冒了汗,两名审讯刑警再次确认,他的确跟楚梅的死没关系。
这也是囚徒困境的一种形式。
给予减刑奖励,从而激励囚徒率先供出所有同伙的罪行,看起来囚徒是因为减刑诱惑而供出同伙,实际上却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因为在隔离审讯过程中,谁也不知道同伴会不会成为那个率先背信弃义的人。
此刻对陈作山的审讯,自然也是利用了这种信息不对等。
如果他知道楚梅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警方要查清楚梅究竟跟母亲有没有矛盾,她是怎么想的,没那么容易,便不会有此刻的如坐针毡了。
他只能抵赖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钱允亮和赖相衡都没有拆穿他,但却给了他一个“我们知道你在撒谎”的眼神。
此刻的不拆穿,反倒会让陈作山更加如芒在背。已经爆炸的炸弹就不吓人了,能唬住人的,是那些看不到倒计时还剩几分钟的定时炸弹。
赖相衡继续道:“说说这次楚梅怀孕吧,她怀孕两个月了,推算到两个月前,你正好陪着导师徐鹤清来了一趟中国吧?”
陈作山沉声道:“是那时候……应该就是那时候。”
“可我们查到,两个月前那次回国,你们的目标并不是墨城,从行程来看,你们飞到首都后,直接乘动车到了双李市区,只在卡尔顿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还不到6点你们就退房,没了行踪,是去马蹄岛了吧?”
“我没去!”陈作山先把自己摘出来,才继续道:“导师真不带我上岛,我这才有空回墨城见楚梅。”
“那你是怎么认识码头上的人的?又是怎么给自己安排这次偷渡的?”
陈作山又掉坑了。
他终于意识到,提前编好的看似天衣无缝的说法,碰到这些警察就会漏洞百出。
太低估这帮人了,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逐字逐句筛查谎言寻找漏洞,况且,陈作山并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些什么。
他怂了。
龙淑兰楚梅母女已经归案,北极星的诸多大佬也被抓了。这些人里任意一个都有可能将他供出来以求自保。
或许楚梅不会?可她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呢?
陈作山心乱如麻。
“你怎么从双李码头回墨城的?什么交通工具?”赖相衡问道。
“嗯……”
陈作山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弄清了赖相衡这句话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开口道:“开车来的……嗯……别人给我导师用的车……可能是闫氏吧,每次跟导师一块回国,吃喝招待什么,都是闫氏搞的。”
两个月前,已经无法从交通监控上查到陈作山驾车回墨城的记录了。
赖相衡:“那你为什么去见楚梅?”
陈作山反应又慢了半拍,他刚想开口,赖相衡提醒道:“你可别说是因为爱情,少扯淡,你们早就心怀芥蒂了吧?”
其实,赖相衡更想用“各怀鬼胎”,为了唱好红脸,他临时改口了。
“我也不想去啊,她妈威胁我。”
“为什么威胁你?”
“她……就是生气,气我出国,把楚梅扔下,还气我把她的发现宣扬出去……”
陈作山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再也没有强撑出来的淡定,而是深深的迷茫。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陈作山低头看着自己被拷住的双手道:“我这人,没什么心眼,也没多大野心。
我要是有心眼,能看上楚梅?”
他这逻辑……虽然引起了两名审讯刑警的鄙视,但细想想也有点道理。都是成年人了,谁谈个恋爱还不从现实出发算计一下呢。
“……我知道他们做的事儿之后——我是说那些疯子相互报仇,杀人不眨眼……说真的,我要吓死了,闻所未闻。
谁成天的跟一群杀人犯在一起,会不怕呢?
可因为这事儿是楚梅告诉我的,她劝了我很多,她让我别害怕,说那些疯子不会随便杀人,他们只是想报仇。
她劝我这些,大概是看出来我害怕了,不想让我离开吧。
哎!……我一开始就应该离他们远远的,立马辞职换工作,可是楚梅提出了一个想法,她让我专门搞这方面的研究。
当时我以为她在开玩笑,那简直……简直就是疯了……
可是,那段时间的确有几名患者病情大幅度好转——是那种大脑已经出现器质性损伤,现有医疗条件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好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疯子团伙里已经报了仇的,而且都是在实施报仇后,精神状态发生的好转。
好歹我是大夫,多少总有些好奇吧——对!就是这好奇把我害了!
哎!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远离是非的时候,楚梅还在一个劲儿劝我——已经不能说是劝了,洗脑还差不多。我就更犹豫了。
患者病情好转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即便让他们好转的方法是犯法的,可只要有了研究方向,总能找到效果相同的替代方法。
这么一想,我就很动心了,可就凭我一个本科毕业的小大夫,即便我真有心搞出点名堂,我在学术界一没有发言权,二没有门道,还是难于登天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上面的领导抢功劳。
况且,这事儿犯法啊,我可不想被人抢完功劳,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再被推出来背锅。
再三比较,我决定出国看看。国外的学术环境应该更好吧?反正我们医院那些留过洋的同事都说好,说什么’国外的实验环境更宽松,不像国内,为了骗到研究经费各种数据造假,要是想搞出点名堂,就得去国外’,我就是信了这套,才把自己逼了一把,考了个研。
结果……哎!可能我就是不行吧,学术能力不行,跟人相处更不行,被人玩儿得团团转。”
陈作山的眼圈红了,他自己大概从没想到,压抑在心中的委屈,最后竟是向两个陌生的刑警倾诉。
他使劲吸了吸鼻涕,赖相衡看不过去,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他低着头,接过纸巾,闷闷地道了一声谢。
对陈作山的看法,赖相衡和龙淑兰有某些一致之处。
这人太怂,做事瞻前顾后,没什么主见。难成大事,但要说安安稳稳过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还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