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忍不住都瞧了一眼面色平静的水无尘。
“我那日在树上休息,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一股极强烈的怨恨之情,几乎就要凝结成魇祟,心中顿时好奇,就起身循着怨念而去,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小屋前。”
九方子鸣奇道:“她丈夫为她做到这地步,这步月娘还有什么不满足,难道其中有什么冤情吗?”
“是啊,不过我那时还不知他们夫妻的事,只感奇怪,不知这女子有什么苦处。于是就入梦去见步月娘,询问她为什么这般怨恨?”
任逸绝心想:无尘姑娘倒是一贯热心,不过她只怕没想到这一时的热心,竟害自己至此。
“步月娘本在梦中哀哀哭泣,模样癫狂,可见着我,忽然开心至极,我实在不明所以,就陪着她在梦中嬉闹了一夜。”水无尘道,“不知不觉,日头渐起,她神智也开始昏沉,哀求我明日再来见她,我怜她孤单,自然应允。”
九方子鸣奇道:“她丈夫不陪着她吗?”
九方师玄沉吟道:“想必是太叔生在外寻药,无法相伴。”
水无尘微微一笑:“说得不错。如此过去两三日,步月娘方才向我吐露心声,说起往日夫妻恩爱。我就问她丈夫到何处去了,才知她丈夫为了她的病情在外奔波,她自知时日不多,只想与丈夫相伴度过仅剩的时光,可她丈夫却总是来去匆匆。”
众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皆默然无言。
“她病情愈发严重,丈夫心急如焚,要为她续命,陪伴的时间反倒比之前更少,她时日不久,偶尔神智清醒,总是只有自己孤孤单单一人在家中,不免心生绝望怨恨。”
九方子鸣嘴快,问道:“太叔生也算当时的名士,难道家中没别的人伺候吗?”
九方师玄甚是怅然:“子鸣,太叔夫人是想要夫君的陪伴,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只是世事总难两全。”
九方子鸣听了,知自己想岔了,心下微感歉意,觉得自己说了句蠢话。
听到此处,任逸绝渐明端倪:“难怪谁也阻止不了太叔生,偏无尘姑娘一来就令他停手了。其实并非是无尘姑娘如何深明大义,而是太叔生是为妻子开杀,自然也只会为妻子收手。”
“是啊,因情而生的纠葛,当然也只能因情而解。”
第64章 夫妻团聚
水无尘站起身来,慢慢地在厅中踱步走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身看着众人。
“我找到太叔生后,他知步月娘因此渐生心魔,也甚是懊悔,就赶回家去,陪伴在妻子身边昼夜不离。”
九方子鸣登时高兴起来:“喔!那很好啊。”
太叔生夺宝一事说来固然下作,可他是为了病重的妻子,又是走投无路下出的昏招,因此纵然行为叫人不耻,岱海中人仍是对他心中存着一份怜悯之情。
是以九方子鸣听他们夫妻团聚,甚是欢喜。
九方师玄神色略见舒缓,仍不减忧心,心想:太叔生人虽回来,但步月娘的病情一日沉重过一日,已时日不久,又能有几日团聚呢?
他不禁心下黯然。
水无尘又道:“他们夫妻俩是真真切切的情深义重,恩爱非常,步月娘见丈夫回来,自是高兴,却又很快忧虑起来。”
九方子鸣纳闷道:“她丈夫已回到家中来了,还有什么可忧虑的,担心自己的病么?”
他本想说“那又为什么要丈夫回来”,可仔细想想,觉得与一个重病之人计较也忒丢份,还是乖乖闭上嘴巴。
“当然不是了。”水无尘摇摇头道,“太叔生为她险入魔道,意欲杀人夺宝,难道她心中不明白丈夫的情意吗?太叔生为了她不惜生死,她心里当然也是一样的,也是一样地记挂着太叔生的。”
她说到此处,正盈盈抬起头来与九方策对视了一眼,眼波欲流,柔情百转,许多话已不必说出口来。
九方策自进到厅来,目光就没转到别人身上,一心一意地瞧着妻子,二人对视,将旁人尽数都忘在脑后了。
这故事说得虽是太叔生与步月娘,但九方策与水无尘岂非也是如此,夫妻二人都一心一意地记挂彼此。
九方子鸣一时觉得感动非常,一时又觉得万分别扭,觉得这故事套在太叔生身上是痴情动人,可套在九方策身上,就没由来的一阵扭捏,心中不免暗暗想道:步月娘重病在身,无辜至极,太叔生为了她险些做坏事,倒也合理。可水无尘杀了人,欺骗了定涛君,情况当然大有不同。
只是水无尘当真杀了人么?
九方子鸣自己也不那么确定了,他自幼听家中长辈教诲,知要与魔修半魔势不两立,又从没见过水无尘,只当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今日见到面后,又觉得她与所知的大大不同,一时迷惘。
任逸绝咳嗽一声,将话题重新拉回来:“想来步月娘是忧虑丈夫惹下五怪人这仇家了。”
“不错,步月娘正是担心此事。”水无尘收回目光,慢慢低下声音来,语声渐悲,“她自知时日不久,于长久挣扎之中早已认命,如今丈夫陪在自己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不快乐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丈夫为了自己惹下的血债,她心中丈夫的安危远胜过自己,死前想为他再做最后一件事,于是悄悄地请我过去。”
九方师玄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担忧道:“她一个重病的弱女子,又能做什么?”
“步月娘身体虽是孱弱,心性却甚是顽强,她对我说,太叔生之所以有意杀人夺宝,全是为了她的病情,如此说来,万事起因皆是她。她想请我去同五怪人说一说,用她的性命了断这桩恩仇。”
尽管步月娘已命不久矣,可如今丈夫陪伴身旁,对人世何尝不留恋,病者对生的眷恋执着往往更胜于常人,她说出这番话来可谓是真正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众人皆是一惊,既有钦佩,也有唏嘘,任逸绝却没来由地想起前几日千雪浪的那句话来。
‘你既是为我动手,那与我所做并无差别。’
他想着想着,忽生出一点痴意,情不自禁地转过脸来看着千雪浪。
千雪浪奇怪地瞧了他一眼,不知任逸绝为什么忽然看向自己,又听他道:“原本还没结仇,可要是真叫步月娘来了断这桩恩仇,那双方倒真会不死不休啦。”
千雪浪心道:“说得有理,可瞧我做甚。”
水无尘点头称是:“不错,我当日也这样说,生老病死原是无可奈何,太叔生为求治病,已结下仇怨,且不谈五怪人如何想,要是步月娘真死在五怪人手中,那这件事就真正没法子周转了。步月娘听我如此说来,实在六神无主,不住哭泣,我便宽慰——”
九方子鸣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打断:“现在也已结仇了,难道还有什么办法不成?”
他听得入神,不自觉地寻求水无尘的意见。
“那时太叔生虽咄咄逼人,犯下过错来,但好在到底没伤及人命,尚有转圜余地。”水无尘微微笑道,“你瞧这事儿好像不容争辩,实际上五怪人为这事儿被追杀多日,难道心中不厌倦吗?纠缠不休至今,说明双方各有本事,真闹下去,只怕无休无止,五怪人那边当然也想息事宁人,只是缺个台阶下。”
九方子鸣恍然大悟:“说得也是。”
水无尘这才继续下去:“我瞧他们夫妻实在可怜,就宽慰步月娘道,我愿意甘愿做个说客,去调解这桩事。”
说到这一节,众人才知短短一句“水无尘来到岱海,为太叔生与五怪人调解”当中的来龙去脉。
水无尘虽无意居功,但她言谈之中,为人之热心善良,于人情之敏锐洞察,于大局之透彻分明,已不言而喻了。
九方策望着她,神色之中不觉流露骄傲之情。
“之后我辗转与五怪人联系上,因步月娘也想向他们五人致歉,就将地方定在了太叔生家中。”
任逸绝忽道:“难道五怪人不怕是陷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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