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修道人不畏寒暑,千雪浪在雪山之上修行,也未曾见他有过什么动容。
任逸绝将那段布料捻在手指之中,慢慢揉搓着,微微转动,任由这块穿在千雪浪身上的布料缠绕着自己,只觉得这清凉的缎子被他捂热了。
这截布料若带着他的体温,再重新贴合回玉人的身上,不知玉人是否觉得滚烫?
任逸绝胡思乱想了一遭,缓声道:“当时灵蝶破碎,我很是担心,担心会对玉人造成什么伤害,担心玉人想说什么我却没能听见,担心……担心玉人就此作罢,只忙自己的事情去,生我的气,不愿意再来找我了。”
千雪浪动了动身体,打算任布料滑落,由任逸绝摆弄这些小花招,任逸绝却将此当做一个邀请,松开了手,往下一躺,枕在千雪浪的腿上。
果真得寸进尺。从很早之前,千雪浪就有此感觉,然而他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也不明白自己何以留下这么多给任逸绝得寸进尺的空间。
被揉捏得生出不知多少褶皱的布料皱巴巴地挤在两人之中,叫风一吹,又慢慢冷了。
任逸绝也不在意,只侧过身来,慢腾腾地说:“玉人总是这样狠心,叫我有时候也想忍不住狠心一些,可又怎么也舍不得。”
他离着千雪浪的腹部很近,挨上来轻轻蹭了一下,像是什么小动物似得,仿佛在撒娇,然而吐息凑着腹部太近,近到让人感觉不适,仿佛那保护着肺腑的要害之处,随时要叫这副利齿撕裂开来。
千雪浪不太习惯,却没做什么,只道:“没有生气,也没有不愿意。”
原来当时水无尘在路上说的是这个意思,生气是因为在意,她是担心任逸绝会为了这件事生气么?
任逸绝说是生气,其实也没有生气,倒怕我生他的气。
这些事情,千雪浪怎会不明白呢,他看得清楚,想得剔透,素来一点就通,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任逸绝哼笑一声:“没有不愿意……要是今日之前,我要说玉人不老实,你没有不愿意,也没有愿意,不过……”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绵绵温柔起来,低声道:“你跟水夫人说了我们的关系吗?我听见她打趣我们,心里很欢喜。”
“我没有说。”千雪浪如实相告,淡淡然道,“她自己瞧出来的。”
千雪浪的手凑过来,随意搭在了任逸绝的胸口处。
任逸绝得个没趣,也不恼怒,只觉得牙痒痒起来,恨不得真真切切地抓起千雪浪的手来咬他一口,然而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没脾气还是舍不得,才张开嘴,还没露出牙来,那点不快就已经烟消云散,只好叹着气用唇蹭了蹭他的指尖,缓声道:“你要是什么都不做,人家怎么瞧得出来呢?玉人应反省反省才是,为什么没能瞒住呢?”
他说到后来,声音之中隐隐带着揶揄的笑意。
“我也没有瞒。”千雪浪理所当然地说道,“又为何要瞒住她?”
这回又轮到任逸绝失语,不过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千雪浪却有话要对他说:“之前在山下遇到小太岁的时候,他对我说了一件事,我想问一问你。”
“噢?”任逸绝笑吟吟地问道,“什么事?”
“他说有个花仙姑娘喜欢你,你却不爱她,她因此心碎而死了。”千雪浪低垂着脸看向他,神色非常平静,既看不出吃醋的模样,也看不出兴师问罪的正义之色,仿佛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有这件事吗?”
任逸绝握着他的手,指尖微微攥紧了,捏出一点疼痛来,千雪浪动了动,只觉得手上力道慢慢松了开来。
“不错。”任逸绝抬起脸来,与千雪浪对视着,他温情柔软的面容上藏着一双冷酷的眼睛,“是有这么一回事,世上痴心之人不少,痴心之花也不少。她心中爱我,我却不爱她,她因此郁郁而终,也是没有办法。”
千雪浪于是抬起脸,看着茫茫的云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逸绝索性坐了起来,脸上笑意淡去,半张脸没在阴影之中,只平静地问道:“玉人来找我,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没等千雪浪回答,任逸绝又道:“还是想对我说,世间爱我者不少,纵少一个玉人也不要紧。”
面对任逸绝的咄咄逼人,千雪浪仍没什么反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玉人是什么意思?”
“你不爱她,她尚且如此。”千雪浪犹豫片刻,还是轻声将自己的心意说了出来,“你心中爱我,我心中也爱你,任逸绝,这尘世间有无数生灵,衍生出无数的迷障。不可强求者尚且心碎,那么你呢?我如今懂得,方知放下是怎样困难,你得到了,又令你舍去,你……你的心呢?”
千雪浪伸出手来,按在任逸绝的胸膛上。
任逸绝的体温与其说温暖,倒不如说是炽热,分明隔着轻薄的衣物,可那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倒像比牵手时还要更叫人难以忍受。
千雪浪倏然明白师父为何不肯叫未闻锋知晓那一缕情意。
那对师父而言,不是难以割舍之物,可对未闻锋而言,却是一生一世也无法放下的痴念。
他竟叫任逸绝这个痴人得到了。
千雪浪轻轻叹息:“任逸绝,我不忍心你受苦。”
任逸绝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他将千雪浪紧紧搂在怀中,抱得那般紧,紧到他们俩若是任逸绝幼年摆弄的两个小泥人就该合在一起的程度。
“我愿意受苦。”
第139章 同床共枕
夜色已深,桌上点着一炉香,香气幽幽,淡紫色的烟袅娜地自炉盖的缝隙之中穿出,氤氲片刻后缓缓流淌消散。
月光仍是很明亮,从窗边照进来,沉沉的暗夜无穷无尽,似乎也不会迎来晨曦。
听说,跟心上人在一起的时候,时间总是会过得很快很快。
过去的记忆实在太久远,久到千雪浪已难以分辨到底是从何处听来这句不知道该说抱怨还是卖弄的闲话,许许多多的过往覆盖在一层又一层的雪堆之下,被积压尘封,只等着偶尔冰消雪融的一刻,才突兀冒出头来,给予他时光的回应。
可眼下,千雪浪只觉得时间似乎被拖慢了,跟任逸绝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漫长得惊人。
打坐、修行、问道,那些在百年之中转瞬而逝的光阴,塑造成今日的千雪浪,可这些匆匆溜走的韶华在触碰到任逸绝的这一刻,竟为之驻足。
任逸绝没带人去客房,而是来到自己的房中,说是少有客来,时已夜深,还是暂时省却另外打扫兼铺床叠被的麻烦,与他凑合一晚,更何况之前灵蝶被毁,也许对千雪浪身体有损,他需得负起照看的责任才是。
千雪浪也不记得自己回了什么,大概是什么都没有回。
担忧身体,似乎也是合情合理。
至于被绿萝带走的水无尘是不是要等一等这铺床叠被的麻烦,只能明日再问了。
任逸绝将枕头拍松,搁在自己的枕头旁边,这张床宽敞得很,别说放两个枕头绰绰有余,就算再叠两床被子在里面,只怕也不太难。
说到床的宽敞,其实还有个来由,任逸绝幼时睡相不好,一晚上能从床头滚到床尾,做噩梦时若游萍生没能看顾好,第二天醒来,小脚丫子就得踩在游萍生的脸上。
后来年纪渐长,性子收敛起来,连带着睡相也随之收敛好了,游萍生却怕他哪天长手长脚地四处打滚,径直滚到床下去,因此为他打了一张极宽敞的床。
宽敞倒是宽敞,睡起来难免有些空荡荡的,正好再容一个人。
任逸绝拿了一条新被正要铺开,回头问道:“玉人喜欢睡里头还是睡外头?”
“都可以。”千雪浪回答。
任逸绝的房间里有一丝流连不去的淡香,闻起来就像月光一样冷,并非是陈腐的尘埃霉气,倒有点像雪天压下的梅香,清逸幽长。
游萍生做派讲究雅致,想来任逸绝也不例外,这一点平日里不难看出,不过任逸绝却没那么在意。
他很像任苍冥,也很像游萍生,生性里也有几分夙无痕的模样,可都不是他们,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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