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血煞……不过都是腐朽表面的蛆虫,为的就是掩藏里头的这个龌龊东西。”
骨节分明的手指把四分五裂的妆奁木片归拢在一起,堆成一摊毫无生气的垃圾。然而这垃圾转眼间却突然自己燃烧了起来,火苗初时烧得通红,一眨眼的功夫,竟然转为了苍白的冷光,愈烧愈裂,简直像一枚即将爆炸的闪光弹,把整个房间照成了黑白两色。
莲鹤忍不住起了一层冷汗,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这是什么?”
红玉、黑木……
她和岳沉舟找寻多年的东西,怎么会如此凑巧,装在一个匣子里,被人塞进了这具盔甲。而这盔甲又这么凑巧地出现在岳寒的考题里。
她猛然转头看向岳沉舟,脸色大变:“针对我们的?”
岳沉舟没有回答。
他冷笑一声,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一动,打出了一个无声的响指,那团惨白的烈焰顿时偃旗息鼓,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掐灭了一般,只剩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里面还闪烁点点赤红的火星,没过多久便湮灭不见了。
“故弄玄虚。”
他低下头,垂目掩去眼中浓浓的厌恶之色,本能在口袋中摸索,这才记起口袋里的存货早就被某人全数收缴。
一只修长的手伸到眼前,掌心干燥,指腹带着层薄茧。
上面躺着一颗圆圆的糖果。
“师兄。”岳寒的声音带着些不明显的笑意,“吃这个吧,对戒烟有好处。”
“……”
岳沉舟按了按眉心,心里那股压抑的烦躁仿佛被一片神奇的羽毛轻轻抚过,每一处毛躁的褶皱都变得圆润妥帖。
臭小子……
他抓过糖果塞进嘴里,圆球在舌尖一滚,很快泛起一股子甜腻的香精味,腻味得心里直犯抽抽。
岳沉舟干脆起身,绕着桌面走了一圈,指尖在那灰蒙蒙的盔甲上按了几次,才冲着陈建国扬了扬下巴:“它的执念始终在与恶意抗衡。因为被人动了手脚,它的魂体上被强加了层禁制,才这样不死不活了许多年。否则以它本身的灵力,早就把这点东西净化干净了。”
陈建国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非常识趣地跳过某几个显然不是自己该问的话题,只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岳师的意思,他对人类没有仇恨?”
岳沉舟挑眉,似笑非笑的眼神像一道带着凉意的风,一下子吹在陈建国的脸上。
“你被人折辱致死能没有半点怨恨?”他的口齿因着糖果有些囫囵,丝毫不影响话中的讥讽,边说边嚼得“咔啦啦”作响,“放心吧,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出现。这具盔甲……没准比你还根正苗红。”
陈建国一愣:“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岳沉舟随意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早已不耐烦,“只要再恢复一段日子,它就能化形了,到时候有什么问题你自己问。只有一点……”
他抬起眸子,眼中的郁色被舌尖扩散开的甜味融成银色的波纹,亮成了一片清凌凌的寒光,竟然有些刺人。
“这盔甲跟我有些缘分,到时候,让它去酒吧找我。”
……
陈建国看着岳沉舟离去的身影。
玻璃反射出漫天晚霞的橙红色,明亮到像整面燃烧着的火,那人消失在转角处,只剩下被拉长的影子,那一瞬间,陈建国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业火中渡人的郁攸星君。
他摇了摇头,忍不住为自己的异想天开笑了一声。
小郑跟在他身边把岳沉舟三人送走,忍不住侧过头看了眼这位向来被人称作“笑面虎”的异管委实权干部,问道:“岳寒确实与别的考生不同,摸不透他的实力。但是陈局,这个岳沉舟到底是……?”
就算是个民间高人,也不值得你堂堂陈局这么“礼贤下士”吧?
陈建国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低头喝了口茶水。
玻璃杯里面是自带的茶叶,翠绿的毛尖片片匀整,慢慢自水面沉入杯底,甘甜的茶香柔而韧,缓缓驱散空气中极淡的尼古丁焦味,寸步不让。
他等着茶香盈满整个口腔,才叹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清楚他的来头。”
小郑忍不住吸了口气:“……啊?”
“我只知道,那些向来不把异管委和人类放在眼里的大妖老鬼们,都对他格外尊敬。你们平日在外行事,遇上这位酒吧老板,也得客客气气,万事留一线。”
小郑把这话在心头掂量了几个来回,心道,这也太玄乎了。
灵修已经没落,满打满算他也只见过这两个。
虽然修仙小说里动不动就寿数上万,实际现代社会的灵能者与普通人的寿数并没有什么区别,否则佛修协会的轮回系统岂非早就乱了套。
一个至多三十岁的人类青年,就算修为不俗,靠着酒吧与一些小妖小怪打打交道就算了,难道还能在那些个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妖面前搏几分薄面?
小郑心头疑问难消,忍不住问出了声:“虽说灵修是修仙的,也不个个都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吧?况且也没听说过哪个修仙的会跑去开酒吧,还抽烟烫头打游戏。”
陈建国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笑着。
夕阳的橙光逐渐染上墨蓝,照得他眼角的褶子愈发分明,每一道都藏着耐人寻味的高深莫测。
“历来异常生命体与人类之间的关系微妙,极难处理。而这个岳沉舟……我只知道我刚刚成为天师的时候,他就已经开了这间酒吧,看似懒散,实则什么都管。”
陈建国慢条斯理地再喝了口杯子里的茶水,茶汤滚烫,茶香沿着这烫意浸润脏腑,他舒适喟叹一声,咂咂嘴,似是回味无穷。
“这间酒吧,或者说这个人的重要程度,绝不亚于整个异管委。”
第29章 醉酒的金莲
华灯初上,暑气不消。
这样的天气,能出门的都是生死之交,或者被恋爱冲昏脑袋的小情侣。
一对亲亲热热的小年轻从窗户边路过,手里拿着冰淇淋和饮料,非要黏在一起互相喂着吃,女孩子看了眼招牌,吃吃地笑了,娇滴滴地说:“妖怪酒吧,名字好奇怪哦……”
男生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只听到女孩子清脆的笑声像一道夏日里带着柠檬味儿的冰沙似的,驱走了热意,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了莲鹤的耳朵,逐渐远去了。
莲鹤趴在窗台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营业时间已经到了,很快就会有客人上门。按照往日的习惯,这时候她应该急匆匆地从博物馆赶来风琴街,进门换衣服、把所有的杯子和调酒器清洗一遍,把它们擦得晶晶亮亮,接着准备有可能会用上的水果,和下酒小菜一起整整齐齐地码在小碟子里,放进冰箱,方便一会儿取用。
最后,她会依次打开全部的灯——这预示着妖怪酒吧已经开始营业。
手心的半截红玉随着掌心的力度深深扎进皮肉里,痛楚真切地从皮肤传进体内,像在身体里剜了一个空荡荡的洞,吸走了人一半的魂魄似的。
莲鹤愣愣出着神,骨头里涌出的倦意仿佛在告诉她,不要动,只要动一下,这洞里就会涌出汹涌的鲜血来,能要了你半条命。
其实早就料到了。这么多年过去,如今早已是和平的信息化年代,若是它被人收在手里,想来早就有了消息。
一刻都不曾懈怠,白天晚上不停打工,不过是为了攒些钱四处打点,进入那些会费高到离谱的古董拍卖会。
文物局、鬼市、山海行动处……这些年跑了多少个地方,就换来了多少次的失望。
如今想来,竟都是一场笑话。
太累了,我真是活得太累了。
莲鹤心里这么想道。
岳沉舟一回家就把自己丢进了沙发里,一年都难见一回的衬衫和西裤转瞬被他的动作揉成皱巴巴一团,他想了想,干脆松开领子,手指在虚空中随手一抓,一个晃眼,象牙色的指尖上竟已经多了一支燃起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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