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地图上警告他们耳听为虚,眼见为假,说的就是这个。有道理,这样一来就能解释百里决明看到的“无渡”了。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服,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百里决明一面跑一面思索,虽然裴真分析得很有道理,百里决明却总觉得有破绽。
“那谢岑关呢?那个二百五怎么解释,鬼怪冒充他用连心锁?它们话儿都说不了几句,应该没这么聪明吧。”
“不。”裴真的神色顷刻间变得凝重,“谢岑关的症状恐怕和这些鬼怪的来源有关,我有个不成形的猜测,还需要更多证据来印证。”
“怎么印证?”
“找到玛桑人的尸骨。当然,要是有活的玛桑人就更好了,只不过恐怕……”裴真幽幽道,“他们早已一个不剩,统统葬身西难陀。”
那边厢,喻听秋、穆知深和初一用芭蕉叶遮住身子,遥遥望着远处那棵望天树。夜色里,望天树巨大的阴影胀大了一圈,阴影的轮廓还在不断地起伏而动,形成了一个下大上小的三角形状。那是无数鬼怪攀附于望天树上,更多鬼怪踩着同伴的肩膀头颅向上攀爬,它们在追逐着最顶端的火光——留守的初四和初五。纵然这些鬼怪惧光,饥饿让它们前赴后继。火把的光照有限,很快会被奋不顾身的鬼怪吞没。果然,一息之后,火把熄了一把,约莫是被化为黑水的鬼怪浇灭了。
不得不说裴真计策高明,损失两具鬼侍肉身,让所有人安全脱身,更让这些藏身在黑暗里的鬼怪现出了原形。周遭静下来了,远处的嘶吼声遥遥传来,隔着重重树木,显得有些不真切。三人缓缓起身,初一拿出罗盘,校正方向,三个人往上一个荧光朱砂的地方走。
“离郎君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时辰了,我们要快点儿。”初一低声道。
“谢寻微为什么要定一个时辰?”喻听秋问。
“因为白天快到了。”
穆知深拿出天极日晷递给喻听秋,喻听秋低头看,日晷指针已经接近白昼线。
喻听秋恍然大悟:“是了,若我们已经进入西难陀,按照地图的记录,我们应该可以看见白天。但是从头至尾,我们从未见过天日。”
这情况太诡异了,要是西难陀真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说明他们莫名其妙丧失了白昼的记忆。日头东升的时候他们在哪儿,干了什么,没有人记得。
喻听秋蹙眉想了会儿,道:“有没有这个可能?生前的百里决明只是把日晷指针进入白昼线以后的时间称为‘白天’,其实虽然是‘白天’,西难陀依然不见天日。”
穆知深立刻否定了她的猜测,“不可能。”
“为什么?”
穆知深淡淡看着她,“那些鬼怪怕光,‘白天不可入塔’。”
这一下醍醐灌顶,喻听秋瞬间明白了,“白天不可入塔”,是因为这些鬼为了躲避日光,全都藏进了塔里。那那座“塔”又在何处?望天树遮天蔽日,阻挡了视野,他们看不见。
三个人到了荧光朱砂所在处,周围一片静寂,他们仨是第一批到的。距离谢寻微约定的时间还有些时候,三人爬上高树,决定在高处等候。下面到处都是鬼怪,不安全。初一戴着灯笼草做的冠,骑在一根树枝上。据他说这样有利于隐蔽,喻听秋也往身上插了许多毛蕨。
初一用千里镜张望远处,看谢寻微他们到没到。望了半晌,他忽然向下面两个人传音:“二位,上面有东西。”
两个人爬到初一的位置,仰头望向他指的方向。
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初一道:“仔细看。”
喻听秋听见穆知深倒吸了一口凉气。
能让穆知深惊诧,定然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喻听秋拿过初一的千里镜,向远处张望。这一看,她也长吸了口气。
高处,站在树下仰望完全看不见的地方,无数密密麻麻的树屋结在望天树的树冠底下,像累累欲坠的果实。那些木屋傍树而立,底下搭着木架,踩着高跷似的。许多木屋已经老旧不堪,向一侧倾斜,似乎有崩塌的趋势。附生的毛蕨挂满了这些木屋,丝丝缕缕,掩盖门窗。树屋绵延不绝,向黑暗里延申。
玛桑人西迁,果然定居在了西难陀。想必这里就是玛桑人的旧居,他们住在树上,接近天光,以此躲避藏身于黑暗里的鬼怪。
所有木屋都腐朽破烂,藤蔓搭建的阶梯早已断裂,不太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初一拍了拍她,让她看另一个方向。
喻听秋依言望去,登时手脚冰凉。
有一个树屋亮着灯,方块似的窗格发出晕黄的光,像一块方方正正的蜂蜜糕。有一个人的半截影子在那里,看不清面目,影子映在窗纱上,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喻听秋正要定睛看,灯火忽然熄了,一切归于黑暗。
第110章 邪怪(二)
一炷香之后,大家都到了。初一把之前看到的东西告诉裴真和百里决明,裴真用千里镜望了半晌,那边再没有任何灯火出现,仿佛初一他们之前看到的只是幻觉。树屋太多,初一只记得大致方向,是哪座木屋发出灯火也无法确定。
那后面的人影是鬼怪,是谢岑关,还是侥幸存活至今的玛桑人?必须过去看一看。
裴真让其他人留守,同百里决明一起踩着藤蔓,无声无息进入了树屋群的范围。
几近朽烂的木板踩在脚底下吱呀作响,在寂静的丛林里非常突兀。百里决明尽量放轻脚步,抓住头顶横亘的一根粗藤,荡进对面的树屋。在充当阶梯的扁担藤上落脚,回身把裴真接了过来。两个人蹲在门口,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
没有声音,死寂一片。
百里决明伸出手指,轻轻推开木门。门臼里吱呀一声响,像一种痛苦的呻吟,木门缓缓洞开,里头的黑暗静谧地敞开。裴真点燃风灯,用挑子送进里头,里头敞亮了些许。这是一个狭窄的树屋,里头至多能躺下三个人。正中间停了一具高头黑棺,家什桌椅统统靠墙垒放,似乎就是为了腾出空地,放这具棺材。
看见这具棺材,两个人不约而同想起穆家鬼堡那只鬼怪。要是这儿再出一个能释放血垢的鬼怪,真够他们喝一壶的。
百里决明“啧”了一声,“你之前说要看玛桑人的尸骨,怎么的,要开棺?”
“前辈,这具棺材已经开过了。”裴真道。
百里决明愣了一下,弯下身看棺材缝。果然,棺钉已经没了,这具棺材被开过。
裴真在地上找到了棺钉,蒙着一层老灰,边缘有被撬过的痕迹。
十有八九是生前那个百里决明开的。那个百里决明在西难陀走过一遭,为他们探出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然而现在夜色漆黑,压根无法视物,更无法判断他们处于地图的哪个位置,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走对路线。
索性不按百里决明说的走了,即使依照他所言行动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想要真正的安全,必定要对此地了如指掌。
“已经被开过,又没有被重新封印,应该没什么危险。”裴真当机立断,“开棺。”
两人一头一尾,同时抬起棺板,小心翼翼放在地上,确保挪动过程中不发出大声响。棺板一开,腐臭的味道充盈整间树屋。百里决明切断模拟呼吸的灵力流,拿起风灯,探进棺材。里头躺了一具腐尸,面目模糊,咧开两排白惨惨的牙。它的脑袋边上有一块冰蝉玉,这玩意儿延缓了它的腐烂速度。按照正常情况,它应该早就成了白骨。
看模样是具女尸,尸体的肚子比正常人大一圈,还被利器切割过,约莫是难产剖腹而死。
百里决明摇头嗟叹:“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住在这种鬼地方,真够惨的。”
裴真蒙住口鼻,戴起手套,拔出匕首割开尸体的衣裳,露出她恐怖的伤口。那里头全是蛆,密密麻麻攒在一块儿蠕动,乍一看跟浆糊似的。百里决明看得头皮发麻,干呕了好几下。裴真不让他干站着,让他也戴上手套,清理尸体内部的蛆虫。
百里决明眼一闭,心一狠,把手伸进尸体腹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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