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在树枝上搬运松果,为晚秋后的冬天提前做着准备,它们机灵地转动脑袋,警觉任何风吹草动。这几天有陌生的气味进入它们的领地,带着七八分好奇,松鼠们搬完松果后,沿着屋顶爬下屋檐,在横梁上不住下望。
房间内躺着个久病的男子,每日有人进来为他擦身针灸,坐在床前一坐就是很久。
那天外人入谷,引来好大的动静。
鸟雀都被那急匆匆抱着人进房的架势惊飞,医圣把了他怀中人的脉搏,摇摇头说这人他救不了。
陌生人连声哀求,就差没有跪下求他。
他说:“您当年能把我救活,一定有能力把萧凤治好的。”
“你当年那是毒素入体,我把你体内的血放了换血,勉强还可一治。可他这功法已经练了十几年,是深入骨髓的大患,大限将至,节哀顺变。”
医圣看着那人抱着心上人,眼里满是哀求,想起二十年前在昙霄宫外看到的那个瘦弱孩子,他抱着悲悯之心将其救下,带回医仙谷诊治,可没想到毒解以后,这叫晏傀的小子竟然又回到那鬼地方去。
那时候他气愤得不行,直道再也不会见晏傀这个白眼狼。
可是还是在二十年后,许是多年无子嗣的寂寞使然,他还是禁不住当年当成儿子养的晏傀的哀求,帮他救了这叫萧凤的两次。
每一次都无比棘手。
一场必死的救治,他除了劝晏傀尽早放萧凤解脱,没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了。我不求您出手,只求您让他现在这里住着,我那里实在不安全。”
医圣无奈答应。
尽管嘴上说着救不了,他还是施针减轻萧凤的折磨。
晏傀则在昙霄宫和医仙谷两处奔波,既不让人发现异样,又时刻关注着萧凤的伤。
-
萧凤没想到自己还有醒来的一天。
不过,是被疼醒的。
明明那夜,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身体里的灵针取出。
他想要疼痛,来证明自己活着,来证明自己不需要晏傀的怜悯和帮助。
酷刑之痛也不过如此吧,他想。全身的关节都像被一节节打断了,尤其是胸口的剑伤,虽然长出了粉红的新的血肉,但还是凉飕飕的像漏气,连呼吸都成奢望,他扼着自己的喉咙,试图让自己不要因为疼痛后的大口呼吸使得痛苦加剧,可效果微乎其微。
如果就这样死在床上,也是正常的。他钻牛角尖地想,没有晏傀他也会死,就这样一直被关在昙霄宫他也会死,他想把所有东西都还给晏傀,好让他将自己当做个活人来尊重。
他不是傀儡,也不再是路上随处可见的乞丐。
他想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哪怕很可能不能如愿。
熬过去吧,坚强一点......闭上眼前,他在心里默念,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若是不能忍受剜心之痛,那他苟延残喘的余生也毫无意义。
黑暗吞没他的一切。
然后,他醒了。
醒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他重新见到阳光,重新听见外界的声音。
身体还有痛感,但似乎已经被身体慢慢适应。
只是不能大幅度地转身、坐起,否则就会被疼得直冒冷汗。
萧凤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地上,发现自己竟然可以支撑着身体站立起来,他扶着案几,一点点迈开腿走路。脚底传来酥麻触感,电流一样穿过他的身体,他屈膝缓解不适,半晌总算可以继续。
太长时间没有走在地面,和新生儿蹒跚学步一样,走一步绊一下,还很虚弱,但萧凤依然笑了。
腿没有废,他能走。
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高兴。
只是刚走出门口,迎面的秋风吹得他咳嗽喷嚏起来,这身体竟是一点也受不了寒了。
有人很快靠近,萧凤扭头,果然是晏傀。
晏傀站在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他像是心有余悸。
“外面凉。”
“你没再给我把针放回去吧?”
同时开口。
晏傀一愣,赶紧道:“没有,只是给你上了点药。很疼吗?”
两人面对面相视,萧凤突然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还好。”他说。
“去穿鞋,好吗?”晏傀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里搀着温柔。
萧凤默默又走回去,在晏傀的注视下套好鞋袜,又披了件厚外衣,慢慢走出来。
晏傀跟在他身后,表面上漠不关心,实际眼睛一直余光瞥着他举动。
萧凤:“这是哪里?”
“医仙谷。”
萧凤站住了,回头:“我伤得很重?”
“......”
“有多重,说实话。”
晏傀还是没说,让萧凤失望的结果他已经领教过一次,哪怕被他记恨也好,他不想再经历那晚的事情。
萧凤瞪他一会,突然转了方向,加快脚步走向土路对着的另一栋屋子。
医仙谷主人应当在不远处,晏傀既然有能力带他进入这里,想必其主人已经诊过他的身子了,撬不开晏傀的嘴,一问他人便知。
晏傀健步如飞,自然比他快许多,往前面一拦,不让他动。
“别去,求你。”
“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还有多久,这也不行吗?”他往旁边拖着身子。
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味来,晏傀这样拦着他,不就是因为自己确实已经没多久了吗。
见萧凤突然又不动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晏傀怕他又想多钻牛角尖,致使旧日重现,赶紧问道:“不去了?”
“没什么好去的。”萧凤气馁了。
对方做的是对的,什么都不知道,反而更好......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晏傀思索许久,终于决定将自己做的一切都告诉他。
他将他拉入房内,将窗子关上,两人坐在床边,晏傀向他一五一十道来。
从掌苍云天到昙霄宫再到医仙谷,晏傀救他两次。其中艰难险阻,饶是经历颇多的晏傀回想起来也是苦涩,他将其一笔带过,但萧凤知道那有多复杂。
龙鸣剑威力之大,他早就清楚。被那削铁如泥真气磅礴的剑重伤,他都觉得自己活下来是个奇迹。
可是晏傀就让他活下来了。
只是萧凤没想到,自己身上的功法吞噬无药可解,从对方的话中,他也能估摸出自己没两年可活了。
茫然。
躲过了爆体而亡,还是没法避开功法带来的衰败。
废了那么大劲修炼的金丹,到头来成了害死自己的毒药。
眼看着腿脚好了可以继续练剑,原来更大的磨难还在后头。
他凌乱的眼神刺痛晏傀。
“凤魇还给你吧。”萧凤低着头,想起自己很喜欢的那把剑,他是从晏傀手上得到的,他说只有爱剑之人才配得上这剑,他又弱又快死了,已经没资格去握住它。
“那柄剑就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晏傀抱着他,手臂像滩涂上抱住浮木的螃蟹,伸长两只蟹钳将他死死缠住。
此刻还能说什么呢,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萧凤有些难受,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不想死......”
当他尝试直面命运,生的欲求又膨胀起来。
可是连医仙谷的人都做不到,他又能如何。
“我会想办法。”
晏傀的语调压抑,他想过很多办法,甚至试过要不要用自己的道骨换在萧凤身上,可是掌握着换骨术的人只有自己,而且,他充满毒素的根骨已经无法换给萧凤,纵使换骨成功,双死的可能性更大。
他要尽可能万无一失。
第90章 威胁
总会有办法的。
晏傀始终相信。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有些自身难保了。
转眼就是秋末,他今年并没什么雅兴欣赏遍地金黄的秋叶和被染红的山野。
他在本地设下的多处障眼法被逐一识破,有人朝着昙霄宫毫无掩饰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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