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的雄心本就应该囊括天下,他兴致勃勃,不顾族人的劝说,毅然决然地揭竿而起——带着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就像是所有传奇的故事一般,一支谁也没放在眼里的小队伍从洛水出发,突袭──收割──壮大!
他们似乎站在了天时地利人和里,赢得越来越多,占领的地盘越来越大。
他自立为王,而后称帝,建国北周。年号昭平。
那陪他一起征伐,几次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封侯拜相,封号武平。
慕容湮称帝那年,最后一个边境小国黎国识相地俯首称臣,黎国大皇子黎晟作为使臣,带着数不清的金银玉器,奇古珍玩,以及──黎国最尊贵的圣女,他一母同胞的妹妹,黎羽。
黎国为求和而来,圣女作为一国拥簇,前往北周,无可厚非。
但命运的玄妙往往又会毫无顾忌的降临。
又或许那不仅仅是命运。
后来的事是从很多人口中知道,比如那位总是絮絮叨叨的奶娘,还有母亲那忧郁的抹不平的眉心,又或者是他的父亲——
武平侯裴淮藏在书房抽屉里的那张画。
画上的女子眉目清冷,杳若仙人。薄薄的嘴唇微张,似有什么话要飘出唇际。
画里的人自然什么也不会说,倒是寻他来的奶娘慌慌张张地从他手中夺过画,少见的没有絮叨,折起来放到书案上,抱着不停扭着身子,伸着小短手去够画的裴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他那年三岁,皮是皮了些,但到底聪慧,见怎么问奶娘都问不出东西来,便撒谎要如厕,趁机又跑了回去。
裴府上上下下就他一个孩子,老太太老太爷千娇万宠出来的,要什么都是一声,没有不答应的。
这图上的仙子他还没看个明白,就被奶娘打断,以他的性子,怎么能依!
奶娘找不见他,开始高呼。
裴確听到声音,跑的更快。
他熟练地踩上太师椅,拉开抽屉,拿出了那幅画——画上的仙子好看是好看,但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奶娘这么紧张!
他一只手捏着画,另一只手扶着书案的边,半趴在桌子上,伸着腿往下够——
第6章 毒妇
"裴垣!"
一声怒吼从门口传来,裴確抬头的功夫,扶着书案的手一松,身子便从书案和太师椅间滑了下去,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道清脆的纸片撕开的声音传来,画中的仙子分成了两半,一半挂在了太师椅扶手凸起的虎头上,一半呆呆地被他攥在手心里。
断成两半的仙子自然不能再称作是仙子,更何况这一摔下来,他的屁.股疼的厉害。
地上的小人顺手把手中的半片仙子一扔,撒娇道:"父亲~"
以裴確日常撵狗斗鸡的作妖经验来看,父亲表面严厉,实际上最不会和他计较!
上次他拿着毛笔,在父亲作战的盔甲上作画,母亲阴着脸要打他屁.股,父亲却只是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我儿胆识过人!"
这次自然也一样,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画而已,况且他已经摔到地上,受了惩罚,父亲自然不会再怎么对他!
可惜他的撒娇,没等来父亲的安慰——
他印象中宽厚慈爱的父亲快步走了过来,伸出右手,小心地越过自己,捡起了那半片仙子。
他甚少见父亲这种神情,明明是满脸的严肃与怔忪,眼神却悠远柔和,像一张松松的网,轻轻的笼上了画中人。
裴確抽了抽鼻子,委屈地朝父亲伸出小手,"父亲……"
那高大的男子终于将眼神从画上抽开,转向自己时,却慢慢变凉,变冷。
明明眼睛还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其中寒意,冰冷刺骨……
他伸出的小手在空中晃了晃,垂了下来……
男子直起身子,低头俯视地上的幼童,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你母亲?"
裴確赶忙摇头:"不是母亲!不是母亲!垣儿自己顽皮,垣儿知道错了!"
"不是她!"
男子冷哼一声,"不是她!不是她还会是谁!
嘴里乖顺大方,背地里却连一张画都不放过!还指着一个孩子来!"
男子捏着画的手慢慢收紧,手面爆出嶙峋青筋来,"她竟连我这一点儿念想都要毁掉!"
裴確见状不好,早就悄悄地扶着太师椅的腿站了起来,他正要蹑手蹑脚地溜出去。
躲到母亲身后——不!母亲怀着妹妹,太累了,动作也不方便!还是去找祖母!祖母最疼他了!
"毒妇!"
裴確正要溜出去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是年幼,不明白毒妇是什么,可也正因为是小孩子,才更能体会话中的恶意!
自己闯了祸,凭什么要骂母亲!
他站直小小的身子,挥了挥肉肉的拳头,奶声声地叫道:"不许你骂娘亲 !"
可这句话落到裴淮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他要再晚回来一会儿,这幅画怕是就要被这个小兔崽子拆了扔了!
被人挑唆犯了错,不知悔改,还敢在这里挑衅父亲,护着那个毒妇!
"她可真是教出了个好儿子!"
男子怒火中烧,一把拎着裴確的领口,像拎个小鸡崽儿一般,提了起来。
裴淮一手打掉了他握紧的小拳头,沉声道:"为父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不是你娘挑唆你做的!她究竟是怎么挑唆的你!"
第7章 狐狸精
裴確双脚离地,荡在空中。
以前他最喜欢让父亲强壮的手臂做自己的秋千,挂在上面荡来荡去,而这一刻,无论是父亲的动作,还是语言神情,都让自己感觉不到一丝爱意!
他的父亲阴着脸,眼神冰冷一片,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
裴確不停的扭动着身子,嘴里嘟囔着:"不是娘亲!不是娘亲!"
一巴掌落在裴確屁.股上,他扭动的身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再往后的记忆就足够凌乱而模糊了……
奶娘的惊叫声、娘亲低低的求饶声、父亲的怒吼声、自己的抽噎声……
后来是大片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拐棍拄地的声音,他的眼睛哭花了,哭的雾蒙蒙一片,又或许不用眼睛,他也能猜到是祖母拄着拐来了……
再后来,他再也没有提过那半片仙子,娘亲也没有再提过,就像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明明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直到妹妹出生,父亲再也没有来过娘亲房里。
娘亲也越来越沉默了,她或许是不曾解释过什么,又或许解释过了,她的丈夫也充耳不闻。
直到妹妹出生,裴府的男女主人或许达成了和解。
更严谨一点儿来说,这都算不上和解。
他那温婉娴淑的母亲,才是表面上看来,被单方面原谅的那个。
娘亲临盆那天,父亲破天荒的没去书房,守在卧房外,静等着妹妹的第一声啼哭。
府中上上下下松了口气。毕竟主子间的不和,做下人的也不好过。
是夜,奶娘赵氏哄着小小的裴確,哼着常洛民间的小调,看起来快活的紧。
裴確小心的翻了个身,双手环抱赵氏的胳膊,撒娇道:"奶娘,这是什么调子,真好听!"
他本就粉嘟嘟的一团,偏生年纪不大,嘴巴却出奇的甜,哄的赵氏眉开眼笑,"这是咱们老家的民歌儿,夫人没出阁时,也喜欢唱的。"
"我娘也喜欢?"
裴確来了兴致,"那我怎么没听她唱过"?"
赵氏笑意略淡,"大概是再也没有这个心情了吧!
做姑娘和做别人家的夫人,终究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还有那个堵心的狐狸精在……"
"狐狸精!"
裴確仰起头,"哪里有狐狸精?"
赵氏摇了摇头,"公子年纪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
"你们大人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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