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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些小皇帝不知道的,他自然不会继续说。
比如他是如何将那个欺压他,中伤他的领班太监,引到隐蔽处,一棒子打昏过去,又在冰天雪地里,等着被捆绑起来的那人苏醒。
在他十指手腕齐齐割开,涂上让伤口不会愈合的药物。
再割下他的舌头,听他嘶哑挣扎。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上的血液是如何一点点流尽,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是如何一点点变凉……
看着他苏醒后的神色,从不可遏制的愤怒,变成切切实实的害怕……恐惧……无能为力……
看着他张开空洞的嘴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吐出满满的鲜血……
看他的身体在寒风与暴雪中变凉,失去血色,苍白僵硬……
最后绑上石头,扔到凿开冰的湖中,沉进水底。
天冷雪大,次日一早,冰窟窿早就冻得严严实实,徒留湖边一滩血迹 ,阴森吓人得很。
没人去追究,也追查不出来什么。
毕竟深宫之中,少上个把人,都是稀松平常的。
而这些血腥的腌臢事,就应该被掩埋在深深宫闱里。
他的小陛下太干净太美好了,这些事情……连听,他都不舍得让对方听到……
怕污了他的耳朵。
更何况,他手上的伤,也不是治不好的。
他大权在握这几年,什么灵丹妙药没见过。
太医院的院使也给他瞧过,说是能治好,被他拒绝了。
那些在阴暗腐朽的时候踽踽独行,那些被欺负,被压迫,被人折磨的日子,他一刻不敢忘,也不想去忘却!
那是他继抄家灭族之后的另一场继续加深的噩梦,他在地狱中受过烈火的焚烧折磨,他的骨头 在烈火中重铸,他学会了如何在弱小时隐蔽,如何在黑暗中蛰伏,如何利用少年时学过的本领悄无声息地干掉对自己不利的人……
他在日复一日的深宫磋磨中藏起自己的野心,欲望,贪念。
他将心中那团,为裴氏一门翻案洗冤的火苗收起来,等他站稳了身子,又开始添上了要摧毁慕容家的江山,折了慕容家的小陛下的柴火……
只是没等这团火真真正正地烧起来,他就下不去手了……
裴確弯了弯手指,将那几根青葱玉指包在手心里,温声说道:"没事,不疼了!"
深宫蝇营狗苟十年整,他在恨与怨中长成这副样子,居然也开始渴望……
开始渴望起来一丝爱了……
小皇帝咬着唇,将他的指腹摸了又摸。
小小的人儿带着怅然与惋惜,"世上没有早知道,要是早知道的话,朕就派人将裴卿带到承乾殿,在朕面前待着,这样一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裴確抽出手指,摸了摸眼前人的脑袋,"有一次,差一点儿的。"
"什么?"
慕容纾的眼睛圆滚滚的,看得裴確心里软了又软。
他重复道,"是有一次,差一点儿的。"
那是他进宫半年多的时候,也是在宫中受欺负受折磨最多的时候。
他甚至不需要做错什么,只是因为他是罪臣之子,只是因为他们看不惯,就可以推推搡搡,继而对他进行拳打脚踢,还美其名曰,"教他做人!"
管是自然没人会管的。
谁会管一个毫无根基,还背着罪孽的罪臣余孽呢!
一不小心,就是会惹上麻烦的!
第30章 朕对爱卿你,可是一直够意思的!
挨打的多了,他知道不要还手。
即使幼年学了功夫,他一个人,也是打不过一群人的。
就算侥幸逃脱,下次遇见,还会打得更狠,更多!
况且,宫中的太监,折磨人的方法更多,躲也躲不过。
他知道要抱起头,护住要害,让他们打一顿,消消气就好了。
那次挨打遇上了小太子放风筝,风筝线断了,小太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喝止了对他拳打脚踢的人。
他当时那么小,粉粉糯糯的一团,穿了身嫩绿色的常服,头顶两侧各梳了一个发髻,戴着鹅黄色绒球,眼睛又大又圆,活像个天上飞下来的小仙童。
说起话来奶声奶气地,将那群小太监吓唬了一顿。
然后撩起裙摆,蹲在他面前,弯着腰歪着脑袋看他,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他那么干净,又白又软,连说话都带着奶气,软软的。
明明是商量的话,愣是说出来央求的语气。
而自己半边脸已经肿了,梳好的头发也被扯烂了,身上一个脚印一片泥土的,不用看就知道的狼狈。
他偏过头躲避小太子的眼睛,硬着嘴一声不吭。
他才不要跟这个小东西走!
这皇宫肮脏龌龊,难道承乾殿就是不吃人的?就没有仗势欺人看自己不忿的太监?
他压下眼中的恶毒怨恨,况且,要是走了,这一个个欺压他的人,他还怎么变本加厉地还回去呢!
只不过还没等到他拒绝,就听到一个少年人焦急的脚步声,"太子殿下!你让臣好找!"
"太傅!"
他眼前的小太子明亮的瞳仁闪出喜悦的光泽,直起身子来摆了摆手,"太傅!在这儿!"
他不说那句"在这儿",对方也能找到的。
裴確从发丝中抬起眼睛看他,那么小的人,却那么灿烂又耀眼,即使是在最深的夜中,也是能让人一眼看见的!
他听着那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谈论着,调子高高的,写满喜悦,这才是他们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神色!
而那个被唤作太傅的高个子少年,轻轻拉起了小太子的手,"殿下,该去温书了!"
小太子被他拉着手,转过身子来看裴確,"哎!这个小公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的!"
那两个人的身影站在一起,日光从他们身后打来,照的衣摆上好的料子都金灿灿一片,泛着光泽。
他看着自己满是血痕的指尖,和沾满灰土的袖口,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
有人住高楼,有人在深沟。
被唤作"太傅"的那人,他是熟悉的。
上京城拢共就那么大,能称得上惊才绝艳,少年翘楚的,满打满算就他们几个。
就算没说过几次话,他也是见过的,卫家的小公子,写的一手好文章,刚满十二岁就让陛下力排众议做了太子太傅。
前途无量!
而这本来前程无量的少年郎之中,也该有一个裴家的小公子裴垣的!
他看了看自己污糟发青的手指,它弯弯曲曲,布满疤痕,不知道还能不能握起自己最爱的宝剑来!
他嘴角溢着血,动一动就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裂开了。
甚至他仍旧趴在地上,没有起来。
这是不用照镜子就能知道的狼狈至极!
裴確垂下脑袋,他自惭形秽了。
怒火!恨意!怨怼!死死纠葛深入肺腑!
他红了眼睛,握紧拳头的指尖狠狠插.入掌心之中,像是感觉不到疼了!
这污糟的北周——
下圣旨抄了裴府的狗皇帝慕容湮,还有带兵前往的裴家的卫家走狗,以及那些隐在这一切身后暗中下手的无.耻小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父亲武平侯裴淮究竟是不是真的要谋反不说,那件从裴家查抄出来的龙袍玉玺一定是有鬼的!
他手指咯吱作响。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一定要查清楚,而在其中出谋划策搞鬼的人,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他骨子里叫嚣着怨与恨,声声催着他漫出滔天恨意!
他紧紧抿着唇,余光里看着那个粉团子一样的小仙童,被个子高高的少年郎牵着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他才不要跟着!
这个那个下旨灭了裴家满门的狗皇帝的儿子!
裴確红了眼,眼眶里一片湿润灼热——
他才不要跟着!
……
裴確回过神,"当时陛下年纪还小,应当是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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