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措辞,沉稳道:“一个很可怕,一个很好看。”
藜芦翻过一页,神色仍然悠闲:“是么,他倒是胃口不小。”
“他给好看的煮茶。”
“他给好看的做饭。”
藜芦甚是懒散,有一下没一下的应付:“你们不要学伏六孤,以貌取人不对,貌美貌丑都是一样,切开来并没有任何差别。”
二童齐刷刷点头。
“那么。”藜芦顿了顿,“这两人叫什么名字呢?”
雪蚕道:“可怕的叫越兄。”
赤砂道:“好看的叫濯雪。”
藜芦终于将书缓缓放了下来,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不出脸色的变化,眼底不见半分笑意。
第七十六章
伏六孤起床时, 天还没有亮。
清晨露重,潮意惹得人甚是不畅快,他就着朦朦胧胧的一点天光, 到冷泉里简单冲洗了一番,并没惊动任何人,又把头发擦干, 换上新衣,才见天边翻出鱼肚白。
他提着洗干净的衣服正打算回转时,忽听见身后传来秋濯雪幽幽一声:“哎呀, 咱们四年不见, 阿衡你竟学得这样客气, 过了一晚上还不忘重新梳洗打扮一番,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我是不是该知情识趣些,来晚一些?”
这话调侃意味甚浓,伏六孤咳嗽了两声, 脸上不由得泛红。
他知自己的心思绝藏不过秋濯雪这双利眼,一时羞恼起来, 以粗声大叫来掩盖自己:“你大清早不睡觉就去练功, 在这儿装神弄鬼什么!吓我这一跳!”
“我起来练功,想洗把脸醒醒神。”秋濯雪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行么?”
伏六孤只庆幸天还没彻底亮, 勉强保住最后一点面子, 挥手道:“洗洗洗。”
他正欲看似稳重实则仓惶地逃窜回自己温暖的小家, 肩膀上就轻轻搭上来了一只手。
秋濯雪的手一向都很柔软, 却能给予人无穷的力量,这双手虽然不会医术, 但救过许多人的性命,挽回过许多不幸,阻止了许多灾难。
无论是多么不幸的人,只要被这只手搭住,就一定会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然而此时此刻的伏六孤只觉得心里骤然一紧,满脑子哐当当只响起两个字来。
完蛋!
要是可以选择,伏六孤宁愿希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是狼吻,哪怕是最凶残可怕的狼王也不要紧,起码事情可以简单许多。
至少那样他还有一线生机。
“阿衡……”秋濯雪感觉到手底下伏六孤的肩膀甚是僵硬,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轻轻叹息一声,很快收回手来,温声道,“算了,不同你开玩笑了,你去忙吧。”
既伏六孤不想说,他又何必勉强呢。
伏六孤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秋濯雪,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被放过一马,半晌才道:“你……你不问我?”
“有什么好问的。”秋濯雪微微一笑,“我不是已说了吗?我甚是受宠若惊。”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秋濯雪如果要问,伏六孤恨不得跑出八百里地去躲;可是秋濯雪突然不问了,伏六孤反而忍不住想跟他倾诉。
秋濯雪虽然比伏六孤要小一岁,也经常逗得他说不出话来,但是伏六孤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要是有人能令他完全信任,只可能是秋濯雪。
“走吧。”伏六孤忽然说,“天快亮了,冷月银泉的日出很特别,你该看一看。”
他们俩沉默着回到小屋,伏六孤将自己的衣服晒好,随后两人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仰头看着太阳从草木与瀑布之中升起。
冷月银泉四周草木繁茂,月色下极是幽深,此时由晦转明,日出而烟消雾散,骤然将凉夜扫荡一空,照耀得水光灿烂,令整片天地倏然明亮起来,仿佛置身仙境。
伏六孤痴痴望着天上,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道:“其实这已算不上日出了,可是我每次看着整座冷月银泉随之亮起,就觉得甚是壮丽。”
就如同墨戎虽不是塞外,但……他已经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秋濯雪却鬼使神差地想起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春晖犹如赤丹,将江水染透,盛开满江红枫。
那自然是很美的,与冷月银泉的是截然不同的美。
可是更美的,更震撼人心的,秋濯雪却也见过不少。
秋濯雪很快回过神来,低声道:“的确令人见之忘忧。”
“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这样的景色。”伏六孤没看出他的失神,“我这些年来待在墨戎,看到不同的美景,总是想想你要是见到了,会是怎样高兴……”
秋濯雪心下一暖,他与伏六孤虽非是血亲,但在两人心里,彼此都犹如手足兄弟一般,特别是在伏六孤的爹娘离世之后,他对中原唯一的惦念就只剩下了秋濯雪。
秋濯雪看得出来伏六孤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是一时还未能说出口来,也不急着催促,只是他虽然善解人意,但旁人却未必有这样的体贴。
就在这时,冷月银泉外忽然出现了十来条人影,站得不远不近,并没有走进来,只是远远地说道:“伏六孤,你果然带了外人进来!”
伏六孤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秋濯雪倒是早有预料,之前毒草三人组警觉非常,想必圣教一定会有所提防,然而他忧心伏六孤的情况,实在管不了许多,只是没想到竟会来得这样快。
“并非是他带人进来。”秋濯雪缓声道,“是我不请自来,不知几位是?”
一人冷笑:“你已一脚踏进了墨戎,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么?”
秋濯雪甚是淡然:“只怕阁下还未有名到这地步。”
“你!”
又一人拦住他,曼声细语,显然是名女子:“我们墨戎并无官府朝廷,由圣教所管,我等皆是圣教中人。我听说你们中原人极为讲理,纵然我们再没名气,到底是此地主人,贵客即便再有本事,也是客人,不经通报,私自擅闯,显然不是常理,是么?”
这女子语调虽然温柔,但绵里藏针,甚是犀利。
秋濯雪正要说话,忽被伏六孤拦下,只听他冷冷道:“哼,原来你们还知道此地有主人,原来你们还记得常理,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当死人!”
“伏六孤,你应当明白,若非巫觋大人慈悲,你根本无法住在冷月银泉。”这女子又道,“你不知感恩也罢了,如今竟然还将外人……”
伏六孤口吻甚是狂傲不屑:“半枫荷,你不必花言巧语,我的命是藜芦救下的,冷月银泉也是藜芦所赠,跟你们的巫觋大人全无半分干系,你不必拿来要挟我。要是想翻旧账,回忆往昔,不如咱们提一提野葛毁诺之事?”
野葛毁诺……
秋濯雪已明白过来:噢,就是救下伏六孤,却因输了打赌而反悔自尽的那一位。
野葛乃是断肠草的别名,是一味极毒的毒草,想来他本人定然没有想过,自己最终会服毒自尽。
外头倏然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听半枫荷道:“伏六孤,你不必拿藜芦大人来吓唬我。”
她声音虽仍平稳,但气势已弱了许多。
这显然不是因为伏六孤,而是因为那位藜芦,此时此刻,秋濯雪倒是真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藜芦大人感到好奇了。
“藜芦大人护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他的人罢了。”半枫荷冷冷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墨戎的规矩就是如此,我的确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这放在心尖上的小情人却休想活命!”
此话一出,伏六孤原本还很狂傲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
秋濯雪因为之前的经历,还有毒草三人组的提醒,接受极为良好,乃至于昨夜还不忘提醒伏六孤几次。
他甚是气定神闲地看着伏六孤,眼神里似还充满着趣味:“……”
伏六孤的表情却有些扭曲,冷汗一下子从额头流下来,几乎不敢去看秋濯雪,而是低声怒吼起来:“……半枫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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