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理会他,只是微微抬目望向游隐:“他学的如何?可曾偷懒耍赖?”
“这……”游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不必顾忌他,”裴野淡淡然道,“先生请实话实说。”
游隐朝着皇帝一作揖:“微臣不敢欺君,这猫主子的确是天资聪颖,很通人性,识起字来也是触类旁通,只是方才……”
他顿了顿,而后又道:“猫主子学到一半,便累得睡着了,微臣只怕过犹不及,学多了反而伤了猫主子的身子。”
皇帝垂目看了那小猫儿一眼,很无情地说:“无妨,伤不着他,他就是犯懒——此猫神行顽劣,玉不琢不成器,今日这事若再有下回,先生便只管用那戒尺狠狠地抽他。”
游隐躬身颔首:“是。”
小猫儿身子一抖,回头很凶地朝裴野一龇牙:“喵呜!”
裴野只手按下他的脑袋,无视了小猫儿的抗议。
小猫儿原本心里正不满着,然而他的鼻尖刚一碰皇帝的手心,便敏锐地觉察到裴野今日的体温似乎不大对,比往日里要高了许多。
“喵!”他张口咬住裴野的衣袖,试图提醒他,“喵喵喵!”你病啦!
裴野稍一皱眉:“不许胡闹。”
他话音刚落,便又侧脸咳了两声。
小猫儿顿时炸了毛,一口扯住皇帝的衣袖,非要把他拉出去找太医不可。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说文解字。
第六十三章 “离孤远点。”
裴野坐在那儿像座雕塑似的, 凭着小猫儿那点儿力气,压根扯不动他, 于是他便只好跳将下去,到旁侧拽扯戚椿烨的衣袍下摆。
戚椿烨不敢不理会他,很快便蹲下身来询问:“主子是想要什么吗?”
小猫儿摇了摇脑袋,然后抬爪指了指裴野:“喵喵喵!”他病了!
戚椿烨哪里能听得懂他的猫言猫语,只得胡乱猜测道:“您想让陛下陪您一道玩?”
小猫儿急得想跳起来打他的脑袋,忙又摇了摇头, 而后开始手舞足蹈地对着戚椿烨比划。
他先是把一只爪子抬到唇边,而后意图撅起嘴来吹,可惜想要把猫嘴撅起来实在有些困难,于是小猫儿只好张大了猫嘴, 然后往爪子上哈气, 直哈地那猫毛轻微地飘动了起来。
戚椿烨仔细思忖了半晌, 然后猜测道:“吹?您是要吹什么吗?”
小猫儿有些恼怒地摆了摆脑袋:“喵呜!”不是!
与此同时, 裴野遥遥地瞧了他一眼,随口猜道:“是风?”
小猫儿立即点了点头,紧接着他又开始表演起了第二个动作, 他努力用猫爪环抱住自己, 而后一下倒在团蒲上, 开始抽风一般地发抖。
众人皆是一脸懵,忙把目光挪到了上首的皇帝身上。
裴野问:“冷?”
小猫儿停下来,扭头应道:“喵喵!”不是!
紧接着小皇帝便又猜问道:“寒?”
小猫儿迅速从团蒲上起身,而后揣着爪子点了点头。
戚椿烨下意识便将这两字连起来轻声嘀咕了一遍:“风寒?”
这小猫儿瞧起来活蹦乱跳的,显然并不像是染了风寒的模样, 那便只有……
他忽然抬目瞧了眼座上那人, 小皇帝眼下微青, 唇色苍白,仔细瞧来,他眼里似有倦意,但却又丝毫不见脆弱之感。
故而戚椿烨今日只是觉得小皇帝昨夜又没睡好,并未生疑。
今晨在朝堂之上,当年助太祖皇|帝四下征战、立下赫赫军功的三朝元帅领着旧部联名上书,言新帝已能独当一面了,要逼迫太后归还那一半皇权。
太后及其党派自然不依,搬出了当年先帝的遗诏,扣着其中一句话不放,说是先帝要她看着裴野成家立业,而如今后位空悬,新帝尚未成家,又怎能独自立业?
朝堂上两党吵得沸沸扬扬,闹得裴野也很头疼,一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一边是他不得不尊敬的祖父辈,他碍手碍脚的,帮了谁都会落人话柄。
那老元帅到底年纪大了,而太后母家寇党个个都生的牙尖嘴利,从不会好好说话,把直来直去的老元帅气得够呛,当场气一短,忽然就撅过去了。
朝堂之上顿时成了一团乱麻,戚椿烨作为皇帝的贴身内侍,自然就身先士卒的上场替这些人擦屁股。
他也是忙乱了,竟一点也没感觉到皇帝今日的异样。
戚椿烨立刻遣宫人去请了太医,接着又躬身附耳道:“陛下今日面色瞧起来确实不大好,不如先回寝殿去歇一会儿吧?”
裴野今日晨起只觉得有些乏力,如今下了朝回来,才发觉眼皮子都烧烫了,自从脱离了太后的掌控后,他便极少再生病了。
故而今日就连他自己都没觉察到,也亏的那小猫儿能发现。
皇帝并不强撑,他站起声,然后垂目看了一眼那小猫儿,又嘱咐了一句:“跟着先生好好学,不许偷懒。”
小猫儿忙跟上他,然后伸爪抱紧了裴野的靴子,喵喵叽叽地要他带自己一块走。
裴野给了曹四郎一个眼色,后者便立即走上前来,将那小猫儿给抱走了,小猫儿在他怀里挥爪挣扎着,对着裴野的背影喵喵叫个不停。
皇帝才刚回到寝殿,便见外头急步进来一位宫奴:“陛下,崔阁老求见。”
裴野眼下外裳才脱到一半,听闻老师要来,便又让宫婢们替自己穿上了,而后在铜镜前正了正衣冠,这才去了正堂迎客。
小皇帝才刚落座,便见外头有位发丝皆白的老头儿风风火火地提步行了进来。
裴野忙又起身去迎,站起身的时候眼前黑了一阵儿,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只见那老头儿也不客气,朝着小皇帝虚虚一拜,而后便兀自寻了个位置落了座:“陛下今日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今晨朝会上的闹剧,想必还不能够扰动陛下的心神吧?”
裴野压下眼底的倦意,然后吩咐戚椿烨去给崔阁老奉了杯热茶:“近日天寒风急,想是不甚着了凉,未免过了病气给老师,这才遣了椿烨代劳,并不是有意怠慢。”
“请太医来看过没有?”崔阁老问。
“已经传唤过了,”裴野淡淡然道,“还没烧糊涂,不碍事——老师请说。”
崔山鸣到底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如从前利索,师生二人往日里有事也是互通书信,他今日既亲自来了,想必就还是为了晨起那件事。
“那老顽固太着急了,”崔山鸣叹了口气,“可怜他一心为了天下社稷,到头来却做了件糊涂事。”
崔阁老的意思裴野也懂得,他是怕皇帝心里因此会怪罪那老元帅。
裴野微微沉声:“邹阿翁的为人学生清楚,定然是有人在他耳边煽风点火,他性子又急,难免要遭人鼓动。”
“他这般一闹,陛下短期之内便再不好提起要回皇权的事,实是好心办了坏事,”崔山鸣又叹了口气,“人老了真是可恨呐,没活成个老神仙,就要成老糊涂了。”
如今新帝根基未稳,老元帅却不合时宜地提起了让太后退居后宫的事儿,那太后自然要借题发挥,提出了让位的要求。
“她要您先立了后,才肯归还皇权,可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这婚事没她点头,哪里能成?”崔山鸣吃了口茶,而后沉声道,“倒时她便要塞个寇家的女儿给陛下,陛下倘若推拒了,她便有理由继续霸着皇权,若应下了,这天下不也还是有一半都是他们寇党的?”
皇帝眼下只觉得眼皮越烧越烫,连崔阁老在说什么,都有些听不进去了,但他还是勉强答应了几声。
崔山鸣见他状态不好,故而也不求他多说话,自顾自道:“咱们这回定是让寇党给阴了,陛下该籍此反省,微臣也当好好反省一番。”
裴野颔首道:“老师的教诲,学生定铭记在心。”
“陛下好生歇息吧,”崔山鸣稍一顿,随后又道,“等陛下好些了,记得抽空去探望探望那老糊涂,也别伤了老臣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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